撩起帘子一看,竟是个长得颇有姿色的少妇,即便是颜色憔悴,也难掩姿色。一问之下,才知道她是侯思止的妻子元氏。
元氏跪在地上泪水涟涟,“求公主放过我家郎君!”
李宸:“你家郎君若是有冤情,那就去找大理寺找御史台,找我做什么?”
元氏一怔,抬眼看向坐在轿中的公主,“听闻公主也将要为人母亲,婢子如今腹中已有侯思止的骨肉三月有余,希望公主可以看在腹中孩子的份上,高抬贵手,不要让孩子尚未出世,便没了父亲。”
李宸有些好笑地看向元氏,可看着她的模样也实在狼狈,也没有雪上加霜,只是语气十分平和地问道:“你可知道侯思止手中冤死了多少人?那些人当中,有多少是已经当了父亲的?又有多少,是正要当父亲的?”
元氏一怔。
“你来求我看在你腹中孩子的份上放过他,别说我没有权力,我即便是有权力,为什么要放过一个恶贯满盈的人?”
元氏听到李宸的话,先是脸色惨白,接着就一改刚才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五官染上了十分恨意,“我家郎君恶贯满盈也是为了太后做事,你们如今过河拆桥,不怕天谴吗?公主,你也是快要当母亲的人,就当是为了你腹中的孩子积点阴德吧!”
“放肆!”
还不等李宸说话,一旁的舒晔已经怒声斥责。
李宸抬手制止了舒晔,她淡瞥了元氏一眼,语气徐缓地说道:“其实你不必这么激我,你应该要庆幸,如今你家郎君的主审是宋璟,他可不像侯思止那般,不止要陷害忠良,还要将忠良的家人一起连坐,杀的杀,流放的就流放。你如今还有机会拦下我的轿子,已经是相当幸运了。”
元氏:“……”
李宸笑了笑,挥了挥手,示意舒晔将元氏带走。随即,她又叫舒芷上来,跟她低语了几句,舒芷微微点头,应了几声。
轿子的帘子再度放下,李宸有些散漫地靠着身后的垫子。
人到绝境时,会异想天开,希望出现奇迹并不奇怪。李宸对元氏这样的行为,顶多也就是认为她一个女子陡失依靠,走投无路所致,不会因此而去为难元氏。
李宸就是十分纳闷侯思止的妻子元氏到底是如何知道她要去别院的,而且时间路程还都卡得这么准。
☆、176.176:千古女皇(十四)
李宸到了别院的傍晚,来了客人。英国公李敬业说他在附近打猎,因为太过尽兴所以忘了关闭城门的时间,他虽是将军有令牌可以自由出入,可为了打猎这样的事情这般进入颇为不妥,因此去找公主的护卫舒晔喝酒去,顺便留宿一夜。
李宸倒是没想到李敬业回跑到别院去,因此得知的时候,心中还觉得意外。但想了想,也没什么意外的,她搬到别院来,还有一部分心思也是盘算着有什么事情天高皇帝远,有什么人好比说李敬业、悟云大师这些人来,母亲大概也是当她有了身子比较闷,要找消遣而已。
但是李敬业也是来得正好,三天之后,他就要带兵前去镇压常乐公主和越王李贞的叛军,她恰好有事情要叮嘱他。
李敬业到来别院的晚上,洛阳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鹅毛大雪在院外飘着,屋里温着酒,淡淡的酒香弥漫在室内,李宸也没有假手旁人,亲自为李敬业倒酒,舒芷舒晔都在外面守着。
虽然美酒怡情,可李宸向来都不爱这些杯中物,如今有了身子,当然也不会喝,放置在公主跟前的,是一杯热好的羊奶。
李宸拿起案桌上的那杯羊奶捧在手里,笑道:“永昌没想到将军会来。”
李敬业抬眼看向公主,笑了笑,说道:“敬业带兵出行在即,临走前想见一见公主,请教公主敬业此行,该要怎么做。”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相信。李宸既然希望他带兵镇压叛军,当然是希望他立功取信太后,他要是连这都不清楚,那也枉费了如今的地位。但如果不这么说,要怎么才能找个合适的借口,可以冠冕堂皇地见她。
他今日出来打猎是真,可在回程途中,听说了她在到别院的途中遇上了候思止的妻子拦轿喊冤。候思止是什么人李敬业是最清楚不过的,这些酷吏全都出身底下,背后无家族支撑,靠的是心肠狠毒,手段异常残酷为太后所用。也因为这样,一旦太后不保他们,这些人全部都一无是处,求助无门。李宸到别院的事情,他也是前一天李宸的护卫暗中通知,候思止的妻子背后若是无人撑腰,又怎会知道李宸要到别院的事情?
他这么一想,就按捺不住了,身体比理智更快一步行动,来到了别院。到了之后又觉得自己像个毛头小子一般毛毛躁躁,多此一举。
自己对于李宸而言,算是什么,不过也是一枚棋子。她下降之人是宋璟,如今腹中骨肉也是宋璟的。别人的妻子别人的骨肉,他来操什么闲心?
李敬业觉得自己真是有病。
于是他一边唾弃自己一边编起了蹩脚的借口,来跟公主说出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来意。
李宸喝了一口羊奶,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并未拆穿英国公这个蹩脚的借口。
“将军想来早就心中有数,不必为此特别来问我。我对将军,其实是十分信任的。”
李敬业微微苦笑,说道:“但我对公主,心中是有所怀疑的。”
李宸看向他。
自从上次在白马寺与李宸见面后,李敬业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多,他总有一种奇妙的直觉,觉得从当年的不羡园开始,他似乎就被误导了。当时她说先帝的几个儿子不堪重任,自然便会有能者取而代之。如果那个能者指的是她自己,未免过于荒谬。
太后如果真的能登上皇位,虽然离经叛道,可也跟程务挺说的道理一样。太后是李家的人,先帝驾崩,她又有多年的从政经验,代几个儿子看管这江山,勉强也说得过去。毕竟她又不是不生不死,死后不照样得还政李家的子孙。
可李宸不一样,她是公主,即便她是先帝生前最疼爱看中的公主,终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如果想要登上那个位置,根本不可能实现。以她这些年来谋划的种种事情看来,她心思缜密,不可能会做那样的白日梦。
这么说来,她是早就看出了太后有要称帝的心思?还是她早就料到了即使太后不称帝,也会在先帝驾崩后架空新皇?
李敬业觉得自己越想越乱,她在白马寺的时候说她只能保证在太后百年之后,这万里江山依旧姓李。这么说来她是维护李家的,既然维护李家,为何不能联合常乐公主以及越王李贞一起逼宫,让太后还政当今圣人李旦?
李敬业将心中的疑问一个个列了出来,排了前后顺序,打算从最重要的开始问。
“常乐公主和越王李贞与公主一般,身上都留着李氏的血,如今他们起兵讨伐太后,若是失败必死无疑。届时太后若是将他们交给像是从前来俊臣之辈来处理,公主昔日的亲人们,或许无一幸免,公主想过吗?”
李宸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语气微凉:“你想说什么?”
李敬业被她一问,顿时哑然。
对啊,自己到底是想说什么呢?谁都明白,即使常乐公主和越王李贞手中有兵力,可他们又不是朝廷的主力武将,并没有手握兵权,有的不过也是一些零散的兵力。他们起兵讨伐太后,不过是自寻死路。他这样问李宸,到底希望李宸说些什么?
李敬业想了想这些年来,自己心中的纠结。他记得年幼时的永昌公主天真烂漫,和他的阿妹一起玩耍,十分无忧无虑。可那些天真烂漫的岁月终究会逝去,大概是环境所致,先帝驾崩后的永昌公主机关算尽,与天真烂漫一点关系也没有。
李宸虽然什么都不说,但也大概明白李敬业的心思,她沉吟了下,然后跟李敬业说道:“将军以为永昌应该救他们?”
李敬业默然,其实有时候他也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思。
李宸见状,也并未生气,性情中人有时候难免都感情用事。可她身处在一个较为复杂的环境,因此每次想要感情用事的时候,都得用尽理智将自己的思路从种种情绪中剥离出来,去考虑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比较好。
李宸侧头,那双明眸落在了李敬业身上,笑问:“将军以为,常乐公主和越王李贞起兵,真的是为了让我母亲还政当今圣人吗?”
“他们起兵,不是为了我的四兄,而是为了自己。”
“常乐公主的嫡女从前是我三兄的妃子,后来被我母亲处罚,饿死在内侍省的女牢当中,她对我母亲本就积怨颇深。至于越王李贞,自视甚高,大概觉得如今李氏宗亲当中,包括先帝的几个儿子,也比不上他。他们起兵,一旦成功,将军以为他们会拥立我的三兄还是四兄?”
李宸说着,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还是他们会十分干脆,自立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