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郁心中忽然一紧。
果然下刻便听卫飞卿道:“若不是考虑到这一层因素,他们两位又岂会迟迟不敢擅动?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非我给出这承诺,他们又岂肯与我合作贸贸然就放出那些人?如今那些孩子都已是卫庄之人,一切行为自有我来约束,谢兄不必担心。”
凤凰楼中凶徒谁又不是曾经为恶一方的人物?各个年龄只怕当卫飞卿的父辈祖辈有余,却被他如此温柔以“孩子”相称,直听得众人浑身鸡皮疙瘩都争相冒出来。
谢郁不及答话,已听又一人高声叫道:“可你既然早知丁情的恶行,又为何直到今日才来揭发?说到底你也只为了自己的方便,与谢殷之流又有何分别?卫飞卿,你看似坐山观虎斗,实则这些事桩桩件件只怕都有你身影在后,你休要在这里冒充甚好人!”
“我自是为了自己方便呀,自己做过的事也并没有不承认的意思。”卫飞卿有些无辜道,“我又何时说过我是好人了?”
他当然不是好人。他如果是好人,今日他就不会站在这里。
他如果是好人……他活到这么大,若说当真见过既有本领又与世无争的好人,大概就只有一个万卷书。是以他敬重万卷书,不止因为他是他的恩师,更因为他是个好人。
虽说他自己不是。
正因为他自己不是。
他如此坦白承认,那怒骂之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反倒找不出甚新词。
长风忽道:“我与沧海在卫尊主身上学到最重要之事,便是有多大的力量才能做多大的事。”
最初他们得知个中真相之时,自然也想要立刻去找谢殷对峙,怀着哪怕令登楼从云端坠落的危险也一定要将这件事公布出来的决心,然而那一件件谢殷曾经做过的他们闻所未闻的事迹被人摆在他们面前,令他们相信如果他们那样去做了,除开他们屈服以外唯一的结果不过是他们也与那些人一样无声无息从这世上消失罢了。又或者他们不管不顾放出了凤凰楼之人,那又会给江湖带来多大的祸乱?
谢殷确实看重他们,只是那分量与登楼、与他在绝顶之上看到的风景决计不可同日而语罢了。
而他们也不是不敢承担后果,他们只是不敢让更多人来与他们一同承担这后果。
那一天起,他们两人都学会了隐忍。
哪怕日日都遭受良心的折磨,哪怕在那折磨之中连睡觉也只得噩梦缠身。
自被长风擒在手中就不发一言的破浪忽道:“可这一切为何你们从未向我与云帆透露过哪怕一个字?难道在你们两人的心里,我们二人就只是义父座下的两条狗,如此不值当你们信任与托付?”
长风手中短剑轻轻一震,却咬牙不语。
他不说话,卫飞卿反倒出言替他解释道:“破浪兄也不必出此诛心之语。你们四兄弟皆为登楼栋梁,当日我也只随意挑选了其中之二,若是令得你们全部暗中生出反骨,以谢殷的精明又岂会毫无察觉?长风兄与沧海兄必然也是抱着这样的念头,才不敢令得你与云帆兄涉险。”
他这一时好一时歹,心狠手辣与温柔体贴直是被他一人占尽了,众人即便在此等环境之中也瞧得很是无语,卫雪卿更是直言骂道:“人家的家事关你屁事,哪哪都有你。你这废话连篇的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被他劈头盖脸痛骂,卫飞卿反倒十分好心情模样,笑眯眯道:“等人啊,他们老不回来,我也只好寻些趣事来与诸位交流交流感情了。”他说着将脚底下早被他封了浑身大穴又血流不止的丁情像个球一样一脚踢开,直滚到谢郁面前才堪堪停下,“谢兄,今日我妹妹做了对不住你之事,这人就当是赔礼吧,你想要如何处置都行,我没有意见。”
贺修筠对不住谢郁的事固然不小,丁情这份赔礼却也不算太薄。毕竟无论登楼倾塌又或者长风等人背叛,丁情都算是其中主因之一。登楼等人听到卫飞卿话语时各自已是眼前一亮,此刻目光落在委顿在谢郁脚下的丁情身上,直要在他身上戳出万千个洞来。
谢郁神情复杂看他一眼:“你适才忍住不杀他,就是为了说出真相后将他留给我们自己处置?”
卫飞卿摇了摇头,笑道:“我不杀他,只因为他绝不该死得那样便宜。他一生杀人无数,让人死前遭受比死更痛苦千百倍的折磨更是他的拿手好戏,临到他自己死了却能一刀断头一了百了,这世道未免也太宽容了些。”
他才堪堪说过不干涉谢郁如何处置丁情的话,转头说的这番话虽说让人很是觉得有道理,却同时也让人觉得他说话果然形同放屁。
卫雪卿对他这把戏更是懒得多听多看,只接他刚才话语道:“等谁?等卫尽倾?”
“还有我爹、段大侠、封大侠、谢楼主几人啊。”卫飞卿笑道,“封大侠如今的武功只怕并非我爹与谢楼主任何一人对手,但段大侠以一打二也未尝就没有胜算,他兄弟二人合力之下,我爹与谢楼主更是毫无指望了。只是以段大侠与封大侠的心性,即便胜了也并不会就此下手宰了那两人,此刻想也要回来了。至于卫尽倾,我令凤凰楼昔日那一干人等前去接回他,应当也快了。”
卫尽倾毫无疑问是这世上心思最深、筹谋最广、逃命的手段也最多的人之一,但凤凰楼那些凶徒常年与登楼之人斗智斗勇,比之他却也不遑多让,更在凤凰楼中耳濡目染了数不清的磨人酷刑,一个不行一百个一起上,从某方面看真是卫尽倾绝佳的克星。
思及此卫雪卿不由对着卫飞卿长身一揖:“轮到用人的手段,我不如你远矣。”
卫飞卿抿嘴一笑:“你远不如我的地方又何止这一处而已。”
适才还真心夸赞他的卫雪卿这时恨不能抽给自己两个大耳括子。
叫你管不住嘴!
正想嘲讽他两句,却忽然见他目光微抬,面上笑意已淡了下去。他脸上笑容一淡,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与杀气便又立时变得醒目起来。
下一刻便见两道疾风骤然掠入场中,几乎一转眼的功夫就停到他们几人面前。众人眨了眨眼,才发现竟是段芳踪、封禅、贺春秋与谢殷四人又回来了,只是封禅与贺春秋皆被段芳踪一左一右抓在手中,谢殷单独站在一旁,神情淡然一如往常,但面色却显见有些过分的惨白。
段芳踪右手一放开贺春秋,贺春秋立时就朝着地上委顿而去,与此同时适才看着还好端端的谢殷也毫无预兆吐出一大口血。再看封禅仍被段芳踪扶在手上,只是段芳踪的面色也绝说不上好看。
这四位代表了武林往前数三十年中最高战力的绝顶高手之战显见已分出胜负,四人皆受伤不轻更是一目了然,适才还在心里隐隐盼着这四人回来能与卫飞卿斗上一番的众人不由得各自都有些失望。
段封贺谢四人见到卫飞卿与场中情形自然也都有些发愣,贺春秋勉力起身,上前一步正要说话,目光突然瞟见不远处双双躺倒在地奄奄一息的贺兰雪与贺修筠,一时心头倶震,嘴唇抖索,竟不敢上前,亦不敢问出声。
卫飞卿叹道:“爹爹不必担心,姑母还能再撑个一时三刻,阿筠体内剧毒已被姑母化解大半,她不会出事的。”
听他口中淡淡然然唤出“姑母”二字,又见他一张完好无损的俊脸与浑身的血腥气,贺春秋一时之间更为恍惚,生平第一次竟生出了极大的恐慌,竟不由自主在心中想道他适才还不如死在段芳踪的手中……
疑惑的自然不止他一个而已,段芳踪同样在盯着卫飞卿的那张脸,只是他尚未开口,忽然闻得一阵吵吵闹闹声,下刻便听得轰的一声巨响,竟是万言堂后方的一整面墙硬生生给砸倒了。
(春节期间的更新估计每天就3—4千了,希望大家谅解一下,因为不能断更但是我又常年裸奔每天写多少更多少一个字的存稿也没有,现在心里有种终于要因为裸奔罪被捕入狱的恐慌感……我这几天试试能不能存点稿子TT)
第118章 谁是结局谁是因(五)
谢殷面色变作铁青。
烟尘过后众人才瞧见自适才被推倒的墙垣外行进来的少说也有百来人,其中面容最年轻的看上去也已过了而立之年,各个嘻嘻哈哈浑不正经,但上百双眼睛无不精光湛湛,一瞧便知无一是庸手,也难怪能出手就推倒一整面墙,还是号称铜墙铁壁的登楼的墙。
但众人瞧见这些人也只是心下嘀咕而已,却不如登楼之人各自面色大变,只因这些人他们无一不识,正是他们多年来尽心竭力一一抓获,最终却又被舒无颜段须眉几人伙同长风沧海一夕放走的凤凰楼凶徒。
若无卫飞卿之前那番说道,只怕登楼众人这时见到这些人第一时间就要杀上去,只是此刻他们的心情又与片刻之前截然不同,虽说对这些人愤恨并未就此消失,但与那愤恨共同升起的竟还有另外一种奇怪的责任感——庆幸他们还能活着走入这青天白日之下。
这种庆幸就单纯只是对人的生命的庆幸而已,与他们的身份、与其余任何都无关。
那一干人等行到卫飞卿身前几步站定,各个看着都桀骜不驯的模样,却齐齐在卫飞卿面前跪地俯身:“见过尊主!尊主吩咐咱们带来的人,咱们已带回来了!”
众人这才见到行到最后的人的手中原来还拖着一个人,随着众人跪地,那人也被使力扔到前方去,正正落在卫飞卿与众凶徒之间的空地上,浑身狼狈,身上竟无一块完整血肉,不是顷刻以前还不可一世的卫尽倾又是谁?
他短短时间内变成这等凄惨模样,也不知落到这一伙凶徒手上后究竟经历了什么。但他神志尚且十分清醒,落地的瞬间便嘶声叫道:“卫雪卿,你不想办法救我出去,难道是想让关成碧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