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想的有些出神,姜达脚下一滑,立刻被身后人抓个正着。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连忙站稳脚步,喘了口气。
“姜医生可是累了?”张和扶住了他的身体,小心问道。
姜达连忙摇了摇头:“不累,我还能撑得住。”
“那便好。再走十里就是太行关,可以在城中歇息片刻。”
“这些兵士,都不拦流民吗?”姜达忍不住低声问道。
“放心,这是太行关守将的命令。郎主也早就打过招呼了。”张和笑着答道。
听到这话,姜达心中不由一缓,咬了咬牙,继续前行。
山道太过艰险,两个时辰后,低矮城池才映入眼帘。此处因关前有三眼深不见底的天井泉,得名天井关,又称太行关。关在井北,为天设之险,城楼算不得高,但是胜在奇险,当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张和一马当先,来到城下,跟守城兵士说了些什么。不大会儿功夫,城门就吱吱呀呀敞开。
此城甚小,守城的兵士也不多,根本不会让流民们驻足城中,而是大开关门,让流民们通过了关隘,在城外歇息。唯有梁府的骑兵留在了城中。
“张队正,这次带回的流民可不少啊。”一个高瘦男子走了过来,笑着对张和招呼道。
“哪里,多亏吴将军照拂,才能如此顺利。”经此一役,吴陵升职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因此“将军”也早早叫了起来。
张和扭头对姜达介绍道:“姜医生,这便是吴将军的得力副手刘裨将,此行也亏得他帮忙。”
那裨将却摆了摆手,好奇的打量了姜达一番:“你便是晋阳医寮里的那位姜神医?”
没想此人知道晋阳医寮,姜达连忙道:“正是鄙人。”
“我家婆娘便是晋阳人,多亏姜医生出手,才消解了大疫。我家将军还向梁侯讨了两本《伤寒新论》呢。”刘裨将显然对姜达很有好感,笑着夸赞道。
听到这书名,姜达立刻激动了起来:“可是梁府刊印的那册医书?能否借我一阅?”
没想到姜达会如此激动,张和连忙对刘裨将解释道:“这些时日,姜医生都被困洛阳,还是刚刚脱险,未曾见到姜太医所著的医书……”
听到这话,刘裨将立刻了然:“这有何难,等我取来。”
因为《伤寒新论》是不要钱的,书里还不少防治疫病的手段。防疫向来也是军中的要务,吴陵就厚着脸皮向梁峰讨来了几本,闲了就找人讲解,就连关隘中都留了一本备用。果真,不多时刘裨将就拿着书册走了下来:“这本有些旧了,姜医生莫见怪。”
姜达已经顾不得礼仪了,从对方手里抢过了书册,只是看到封面,便红了眼眶。那书上,除了“伤寒新论”四字,还有祖父的名讳,一笔一划,皆是梁子熙亲笔。他亲手誊抄了祖父的书稿,刊印成书!
翻开书册之后,姜达的手抖的更厉害了。这书制作相当精良,非但标出了句断,还有分引章节,大小字体,绝不会让人误读错断,每个细节都足见功夫。看着那一句句言简意赅的描述,一条条熟悉无比的病例,姜达忍不住哽咽道:“这,这册书,便连此处都能看到?”
“何止是这里。”刘裨将感慨道,“梁府发卖《金刚经》,这书便是附赠之物。去岁光是县尊就卖了十数卷吧?恐怕司州也能见到了。”
听到这话,姜达哪还能自持,不由潸然泪下。
这才是祖父毕生心血!梁子熙竟然花钱刊印,为祖父扬名!这等大恩,又岂是一个谢字能偿的?!
抬手胡乱擦去腮边泪水,姜达急道:“快,我们回梁府!”
张和赶忙拦住:“姜医生,天快黑了,又走了一天山路,还是歇息一晚再动身吧。”
刘裨将也劝道:“从这里到高都也要小半日呢,莫说是去梁府了。刚下过雪,夜里怕要结冰,还是等明日再启程吧。”
两人好说歹说,才把情绪激动的姜达劝住,又安排了一间营房给他住下。劳累过度,又大哭一场,姜达就这么抱着书册睡了一宿。
第二日,众人再次启程。下了山,派出一半人马护送流民前往高都。张和这才催马,带着姜达朝梁府疾驰而去。
紧赶慢赶,日暮时分,一行人终于赶回了梁府。姜达看着面前高大的寨门,密密麻麻的棚屋,不由睁大了双眼。
“我离开不过数月,怎就变得如此,如此……”姜达都找不出词汇形容了。
张和笑道:“自然是郎主的功劳。光是新收的流民就有数百,部曲也壮大了许多。对了,之前我们还打了一仗,若是姜医生在,恐怕能多救活几人……”
骑队穿越了寨门,又通过外墙,待来到梁府大宅前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姜达一见那人,便挣扎着跳下马背,快步上前,双膝跪地,行了大礼。
梁峰是接到了消息,特地出来相迎的,没想到直接受了个大礼参拜。唬了一跳,他赶忙走上前去:“季恩何必如此?快快请起!”
“主公在上,请受下仆一拜!”姜达并未抬头,含泪道。
在面对流民的身后,他确实称梁丰为“主公”。这并非蒙蔽流民的说法,而是他真心实意想要投效。不论是防疫法的指点,还是洛阳的救命之恩,更有祖父的医书一事。他欠梁子熙已然太多,唯有为奴为仆,才能报偿。一声主公,所含情绪何止万千!
“主公”二字一出口,梁峰便知晓了姜达的心思。这样的请求,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驳回的。于是,他整整袍袖,也躬身行了一礼,郑重道:“季恩受累。以后梁府内外医病,便要交付与季恩了。”
这是承诺,也是应答,亦有对他的深深信任。姜达再次以头点地,哽咽道:“承蒙主公不弃,小人一定为尽心竭力!”
“好了,起来吧。”礼仪已经做足,梁峰弯腰,搀扶起了姜达。
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之人,梁峰不由叹道:“这些日子,季恩着实受苦了。”
以前的神采奕奕化作憔悴瘦削,淡然自若神态消失不见,姜达的面上多了几分愁苦之相,可能是思虑过度,就连双鬓也染上了白霜。看来这一趟洛阳之行,确实苦难重重。
听到这关切话语,姜达目中又有泪现:“若不是主公,我恐怕已饿死洛阳城中。不过尚有一事相求。祖父骤然过世,不肖子孙却远行在外未能归家。可否请主公宽限十日,待我回家祭拜之后,再来府中……”
梁峰拍了拍姜达的手臂:“此乃人之常情,何怪之有?几日之后便是正旦,季恩不妨回家好好歇息,处理完家中事宜,再回梁府便可。我已命人备下牛车,一路艰辛,不如乘车归家。”
没想到连车都备下了,姜达哽咽出声,再次深深一躬。有主公如此,夫复何求?
并没留下来歇息,姜达再次登上了牛车。害怕他身体扛不住,梁峰派了一名婢女,几位骑兵护送他回家。看着那远远而去的车架,他不由松了口气。这下终于了却一件心事。与姜达的关系从平等的朋友变成了主从,也并非坏事。这时代多一个名医,就多了一分生存几率。有这么张不会离去的保命牌在身边,更让人安心。
如今府中内外都已步上正规,洛阳之事,也算是告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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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梁峰,太安二年临近结束。但是对于另外一些人,却还尚早。
在大掠数日之后,张方带着从城中掳来的一万官私奴婢,回返长安,助河间王迎击雍州刺史刘沈的大军。司马颖也从邺城动身,前往洛阳参加正旦之礼。随着成都王入洛,死寂的洛阳城终于恢复了一丝生机。
然而还未等殿内恢复安定,司马颖就率先挥起屠刀,斩杀了大批长沙王一系的将领。但凡为司马乂之死鸣不平之人,都死于乱刀之下。随后他又遥控天子,为自己加封二十郡,拜丞相,统领朝政。
对开城有功的司马越,这位新任丞相也不吝赏赐,晋升其为尚书令。同时封司马颙为太宰、大都督,并雍州牧。就连洗掠了皇宫的张方,亦有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