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沉默地看了片刻,忽然问道:“对于两位男子相悦之事,你们怎么看?”
十格儿抢先应道:“我认为世间情爱都是一般道理,不论男女,只要彼此都交付真心,便一样地动人。”
永璂笑道:“人小鬼大,你哪里懂情爱?我倒是觉得,胡天保的做法实在为人所不齿。那官员明明不爱他,他却偏要死缠烂打,惹人厌烦,自己惹的祸,怨不得旁人。”
和珅在永璂说话时,偷偷地瞥了一眼弘历,弘历的唇紧紧地抿着,绷成了一条直线。
“永琰,你说说看。”弘历将目光投向了一直沉默着的永琰。
“儿臣……我认为男子相恋,违背天理伦常与祖宗之法。胡天保的下场,纯属咎由自取。”
弘历叹息一声,没再问和珅的意见,只是轻声道:“走吧……这儿太吵了,寻个安静的地方。”
和珅却忽然道:“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弘历蹙着眉挥了挥手:“你说吧。”
和珅缓缓道:“我觉得男男相恋与男欢女爱,差异之在性别,其情爱的本质是一样的。因而胡天保之于那位官员的感情,委实动人真挚。他追随那位官员的年岁不短,忍受着没有回应的孤寂走下去,我觉得他很执着。世人对他投以异样的眼光,他却能遵从自己的内心,我觉得他很勇敢。”
弘历闻言抬起头,满脸诧异地望着和珅。一双眼眸深处陡然迸发出的欣喜,让和珅与之对视,竟有一种几欲落泪的冲动。
“你……真是这么想的?”弘历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和珅直视着弘历的眼睛,颔首道:“是。”
在这一方嘈杂的小天地里,被各种声音覆盖着,两人之间暧昧的氛围被冲淡了些许。
十格格听了和珅的说辞,拍手笑道:“和珅,你果然是性情中人。这胡天保确实是个执着勇敢的,我将来一定要嫁给一个真心喜欢的人。”
弘历回过神来,唇边泛起一抹浅笑:“和珅,你别将朕的十格儿教坏了。”
十格格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一行人继续向前,直到和珅腹内传来了一声轰鸣。
走在他身边的弘历笑着瞥了他一眼:“饿了?”
和珅直言道:“的确饿了呢,那前头有一家醉仙楼,不知皇公子可愿请客?”
弘历见他目光清朗地瞧着自己,登时心情大好,轻道一声:“走吧。”便率先往那酒楼去了。
一进门,菜肴的香气就扑鼻而来。此刻正是饭点,大堂里几乎座无虚席,碗碟筷箸的碰撞声,茶余饭后的谈天声将整个酒楼装点得极为热闹。
跑堂的小二瞧见弘历进门,眼珠子一转就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瞧着他一身贵气的装束,语气登时热络起来:“几位爷,这是要大堂还是雅间?”
和珅笑道:“备一间朝外街的雅间。”
小二欢快地应道:“好咧,几位爷楼上请。”
楼上的雅间比起大堂要清净许多,和珅先用袖子在弘历的座椅上擦了擦,而后才让与弘历坐下。待到各自坐定,店小二一面倒水,一面问道:“听几位爷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实不相瞒,我们是从京城来的,外出经过此地,小二哥有什么好介绍?”和珅接过话头。
“原来是京城来的贵客,我们这儿最有名的就是锅包肘子、酱汁瓦块鱼,还有本店的招牌烧鸭……”小二报了一溜儿的菜名。
和珅仔细听了一阵,偏头温声道:“可有皇公子忌口的菜肴。”
弘历摇摇头,众人也都无异议,和珅便吩咐道:“就点你方才报的那些菜。”
小二欢天喜地地走了,和珅却感觉有一道视线投在他身上。偏头望去,弘历望着他的目光复杂难言,似是困惑不解,又夹杂着犹豫猜疑。
弘历见和珅看过来,忽然问道:“你方才……可是点了烧鸭?”
和珅点点头:“皇公子是有忌口么?”
话音刚落,弘历的脸色就变得十分古怪,看得和珅不明所以。
待菜肴上来,和珅每次将筷子伸向那碟子烧鸭,就感受到弘历灼灼的目光紧盯着他的手,像是要将他手中的筷子夺过去一般。
和珅摸了摸鼻子,用公筷夹了一块鸭肉,放进弘历的碗中:“皇上……您尝尝看。”
弘历瞧着碗里色泽金黄、酱汁饱满的鸭肉,小心地放入口中,外酥里嫩的口感让他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那边厢永璂笑道:“没想到这小小的涿州,竟藏着这样的美味,就是比起宫中膳食,也毫不逊色。”
和珅见弘历吃上了,便再次将筷子伸上那盘烧鸭,没想到弘历的目光又紧随其后看了过来。和珅一咬牙,顶着那目光夹了一块。烧鸭入口,酱汁的浓香让他暂时忘却了弘历的注视。
弘历看着和珅坐在他身边,毫无顾忌地大快朵颐,这种体验让他倍感新奇。从前都是他吃着,别人看着,就连上辈子南巡时,和珅也是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伺候他用饭。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面对着一大桌丰盛的菜肴,却从未像如今这般,觉得用膳是一件如此有趣的事。
正想着,和珅没忍住打了个饱嗝。和弘历斯文的吃像比起来,和珅的吃法简直就是风卷残云。
见弘历看过来,和珅弯起了唇角。不想下一秒,弘历抬手指了指嘴角,从袖中掏出明黄的手帕,笑道:“擦擦。”
☆、第三十一章
和珅大窘,犹豫着接过帕子,在唇边一擦,才发现烧鸭的酱汁粘到了脸上。
永璂嗤笑道:“和珅,你的吃相还真是豪放啊。”
和珅低头将帕子叠好,轻声道:“待奴才洗净了,就还给皇上。”
从弘历的角度看过去,和珅的耳廓红红的,像是煮熟了的虾子。
“你留着吧,不用还了。”弘历说完,便转过头去不再看和珅。
冬季的白日总是特别短,酉时一刻,天色已暗。弘历等人在外微服了一日,此时也启程返回行宫。
与来时不同,这一回和珅落在了最后,并没有跟在弘历身际。
他走两三步便要停上一停,总觉得背后有些发痒,可冬日里穿的衣裳实在太多,总不能当众伸手去挠。和珅每走一步,都备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