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轻弯眼睛:“不想自己走……你背我回去呗。”
姜筠轻哼一声:“得寸进尺……”却一把横抱起撒娇的逢春,眸中含笑道,“懒得费劲儿背你,还是抱着走吧。”逢春搂着姜筠的脖子,再笑,“那你倒是走啊。”姜筠抱起逢春后,脚下却跟钉钉子似的站着不动,板着脸道,“你不知道,我为何不走?”
逢春咯咯一笑,然后朝姜筠的嘴唇上吧唧一口,姜筠满意了,这才扛着逢春回床,共度花好月圆夜。
中秋过后,姜筠再度去上班,晏哥儿和嫤姐儿也各去上学,逢春仍旧教着轲哥儿学说话,杯子念成‘胚子’,筷子念成‘怪子’,鼻子念成‘皮子’,嘴巴念成‘腿巴’,逢春无语的歇菜,轻轻骂道:“小笨蛋!”轲哥儿有模学样的念叨,“吊粪叹!”
逢春昏倒——好吧,轲哥儿小盆友,你又赢了。
逢谦投井自杀的消息,就是在这个时候报了过来,彼时,轲哥儿还在咯咯傻乐,逢春还在无语叹气,瞪了好一会儿腰系孝带的陶家仆妇,逢春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说……七少爷投井了?!”
因是报丧,戴孝仆妇一脸悲戚的回道:“五姑奶奶不是外人,老奴就不隐瞒了,七少爷中秋前一天……就投了井,打捞上来时,早已经……不中用了。”
逢春知道,前头的那事儿会伤害到逢谦的自尊心,但她万万没有想到,逢谦的心理承受能力,居然会这么脆弱,他的那件隐疾之事,只家里人知道,又没有人给他嚷嚷到外头,他……更何况,家里也已请男性专科大夫,替他细细诊疗,只要治好了,照样是好汉一条,他……
给姜夫人道过亲弟殁了之事后,逢春换上素服回了娘家,家里的姐妹已都在了,逢瑶哭的尤其呼天抢地,没有人上前去安慰她,事实上,在陶家上下得知逢瑶给亲兄弟出那样的馊主意后,一个比一个气的厉害,陶景尤甚,那时候就已甩了逢瑶一个耳光,今日,陶景又不客气地甩出一个大嘴巴!
“你还有脸哭!你弟弟就是被你害死的!”陶景额角青筋暴起,大怒着吼道。
逢瑶捂着迅速泛起红掌印的脸颊,不住的哭着辩解道:“我真不是故意的呀,是谦哥儿不想叫人知道,我才给他……”
不待逢瑶为自己辩解完,陶景已怒声吼道:“你还有脸说!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
逢春听的暗暗无语,逢谦怕丢脸,自然不想更多的人知道,可是,这种体患有疾的大事,他一个毛头小子分不清轻重,逢瑶可是二十来岁的人了,你难道也分不清么,若是你自己患了不孕之症,莫非你宁肯相信那些歪门偏方,也不肯叫正经大夫帮你瞧么?
下午的时候,换过常服的姜筠骑马来了陶家,日落西山之时,才领着逢春一道乘车回府,半路之上,逢春将大概的前因后果,说给了姜筠知道,姜筠听了,直接久久无语,逢春扯着手里的帕子,眼眶微红着叹道:“我落水失忆之后,虽与谦哥儿没什么姐弟情分,但和他也没怎么闹过闲气,我原想着,待日子长一些,他说不准就能治好了,谁知,他竟如此想不开,小小年纪,就起了轻生的念头……”
姜筠虽不喜逢谦,然而,死者为大,他也不好多加评价,他只骂逢瑶:“无知蠢妇!”
逢春目光幽幽地望着车顶:“若是我嫡母知道谦哥儿没了,不知道她……”
第104章 逢春V
繁华的背后,总隐藏着萧条,就像气派恢弘的定国公府内,也有几处荒僻的冷屋。
高氏已经被囚禁快四年了,这三年多里,她一直被关在牢房似的小屋里,不见天空,不见日月,除了看守她的四个粗壮婆子,她几乎再没见过其它的人。
因吃喝拉撒全在封闭的屋内,又不怎么通风透气,故里头的气味着实难闻,然而,对于日日待在里头的高氏来讲,她早已辨不出香臭之别,看守高氏的四个婆子,因耐不住正屋里的臭味,已经搬到外头的厢房住宿,素日除了必要的事情,几乎不往屋内再去。
这一日,犹如牢中囚犯的高氏,隐隐约约听到丝竹管弦声,立即将耳朵贴到被钉死的窗户口,仔细聆听辨别,好久好久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前头奏的似乎是哀乐?
哀乐?!
高氏歪着蓬头垢面的脑袋,神智迟钝地去思考问题,府里奏哀乐,那就是有人死了,有人死了……高氏浑浊老迈的目光里,陡然绽放出一抹悚人的神采,然后一骨碌爬起来,双手疯狂地拍着窗户:“来人!来人!快来人……”对对对,一定是作践自己的死老婆子死了,哈哈,她死了,自己终于能出去了!
“嚷嚷什么呢!叫魂呢你!”一道粗矿的女嗓音骂骂咧咧的响起来,“还没到吃饭时辰呢!老实待着吧你!”
高氏瞧不到外头,只能不停地拍着窗户,扯着干涩的嗓门问道:“是谁死了!是谁死了!”她上一回听到府里的动静,是自己儿子娶媳妇,好像还没……过去多久,对对对,一定是死老婆子快要死了,家里想叫儿子成亲给她冲冲喜,哈哈,自己那个没用的男人,是个软耳根,只要老太婆死了,儿子女儿再去求丈夫,自己很快就能出去了。
“哈,耳朵倒还管点用,还没聋透呢。”一个黑脸婆子双手叉腰,嘴里一阵阴阳怪气道,“你当谁死了?突然这么欢天喜地的?本不想告诉你的,但是,你既问了,老娘也不藏着掖着了,告诉你,是七少爷殁了!跳井淹死的!捞上来的时候,人都泡肿了!”
高氏呆了一下,嘴里喃喃的重复道:“谁是七少爷?七少爷……”待想到七少爷是谁后,高氏猛然发出一阵尖锐的嘶吼声,“胡说八道!七少爷是我儿子!他前几天刚成亲,怎么会死!你们这些下贱胚子,敢胡说!敢骗我!待我出去了,我叫你们一个一个不得好死!”高氏又被刺激出了癫疯的病症,开始不断的疯狂咒骂。
“哼哼,三太太,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摆太太威风呢!”一个圆脸婆子走到被封的窗户前,在外头高声冷笑道,“你想从这里出去呀,除非你死了,否则,你就待在里头养老吧你!你想不想知道,七少爷他为啥跳井寻死呀。”
高氏情绪激动之极,在里头疯狂跳脚道:“你们胡说八道,我儿子才没死!我儿子才没死!”
圆脸婆子靠在窗户前,嘴里磕巴着瓜子皮儿:“谁没事和你胡说八道,七少爷上个月才成亲是不假,可惜哟,三太太,你唯一的宝贝儿子,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要不是靠着壮阳药,他连举都举不起来,呵呵,一个男人,在床上不行,真是丢人呐……”
“臭老婆子,你说什么!”身在牢屋里的高氏,听到‘壮阳药’‘举不起来’之类的词后,脑中陡觉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昏死过去,“你说……你说……”
圆脸婆子性子粗鲁且庸俗,嘴里相当刻薄道:“还不明白呀,就是你儿子是个硬不起来的软蛋,连婆娘都睡不了,啧啧,听说七奶奶是个挺漂亮的美人,可惜喽,偏嫁给了一个没种的男人,本来传宗接代都没指望,这下子更倒霉,过门还不到一个月,就成寡妇了……”
“三太太,你想不想知道,这么隐秘的事儿,我们是怎么知道的么?”圆脸婆子兴致颇高地和高氏聊着天。
圆脸婆子嘴下无德,高氏只觉脑袋里泛起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口内的话几乎是从牙齿里硬挤出来的:“……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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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氏头里一抽一抽的疼,全靠死死抠着窗户,才没直接软晕过去,她的神智已在逐渐脱离,外头婆子的说话声,忽远又忽近,忽听的清楚,忽又变得模糊,什么‘成亲第二天’,什么‘昏迷不醒’,什么‘七姑娘’,圆脸婆子说的那叫一个痛快,陡闻屋子里传出一声重重的闷响后,忙扔了手里的瓜子儿,招呼其余三个婆子进去瞧看。
开了里屋的锁,只闻到一阵臭气熏天,高氏躺在昏暗的墙角,身体轻轻地抽搐着,四人捏着鼻子近前一瞧,只见四年前还优雅美丽的高氏,此时口歪眼斜,脸色惨白,加上花白蓬乱的头发,满是肮脏污渍的衣裳,已变得十分丑陋不堪,比皇城根下的叫花婆也不遑多让。
“逢谦的事儿,算是完了。”数日之后,逢谦的棺椁正式发丧入土,当夜,姜筠揽着数日未得清闲的逢春,温声关怀道,“这几日,好生歇歇吧,脸色都憔悴了不少。”
逢春靠着姜筠温厚的身体,微微笑道:“无碍的。”说着,又轻轻叹气道,“其实,逢谦原可以……好好活着的,有些事情,就坏在一念之差。”若是逢谦早早和家里说实话,也就不会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境地了。
姜筠默了片刻,又道:“这件事,固然有逢谦不肯吐露心声的缘故,但和家里人不够关心他,也有脱不开的干系……”轻轻蹭了蹭逢春的额角,姜筠低声道,“逢春,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委屈的事,千万不要瞒着我,一定要和我说。”
“二爷又说笑了,你这么护着我,谁还敢给我委屈受啊。”逢春抱着姜筠的腰,偎趴在他的胸口,耳畔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我原以为,我这辈子要混混沌沌的过下去,没想到……能遇到二爷,我很高兴。”在姜筠心口动了一动,逢春又笑着调侃道,“二爷,说不准咱俩上辈子就是夫妻呢,这辈子算是……再续前缘?”
姜筠的身形微微一僵,随即轻轻失笑:“……也许吧。”
可惜不是呢,上一辈子,只怕他有机会娶逢春,他也会白白错过,他是个命不长久之人,根本就没娶妻生子的打算,他不想留一个青春守寡的苦命妻子,更不想留一个没有爹疼的可怜孩子,现在,他更是无比庆幸之前的打算,若是他带着记忆死而复生,却有两个妻子,两脉孩子,可着实要为难万分了。
逢春没错过姜筠细微的情绪变化,只笑着又猜道:“当然,咱们上辈子也有可能是仇人,嗯,这辈子做夫妻,是化解恩怨来着。”
姜筠嘴角微勾,嗔道:“什么仇人?你怎么不猜,咱们上辈子还是兄妹呢。”
逢春一呆,不是吧,不会真这么重口味吧,细细想来,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见逢春面露惊悚,似乎真是在思考这一种可能性,姜筠忙亲一口她的脸颊,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嗨嗨嗨,想什么呢,我不过随口顽笑两句,上辈子的事情谁能知道,管他上辈子是夫妻、是冤家、还是仇人,只要咱们这一辈子是恩恩爱爱的两口子就行了。”
逢春收回思维跑歪的畅想,点点头:“说的对。”
说完一阵睡前闲话后,逢春负责去吹灯,姜筠负责落帐子,然后,两人相安无事地互拥入眠,好几天早出晚归,逢春这几日都没好好陪过儿子女儿,是以第二天,逢春摆出一脸慈爱的亲妈架势,搂着大闺女亲昵了一会儿,又抱着大儿子逗玩了一会儿,然后送吃过早饭的两人离苑上学。
目送两人走远后,逢春来到轲哥儿睡觉的屋子,坐在床边等小儿子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