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怀太子因为待罪,没有再穿储君服色,而是一袭雪白的暗纹长袍,头上别了一根光滑的白玉簪,看起来好似一个白衣翩翩的温润君子。他找人要了一副围棋,左手执黑,右手执白,自己跟自己对弈起来。
半晌,抬头看了看窗外蓝天。
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看来……,傅祯的计划出了变故。他微微皱着眉头,像是有点举棋不定,手上的棋子不由停了下来。
“吱呀。”门推开,有人送早饭进来。
昭怀太子等人走了,打开食盒夹层,上面小纸条写着小小一行,“今上病危”。他的目光猛地一敛,然后不动声色把纸烧了,丢在汤碗里,端起来若无其事的喝了下去,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片刻后,有人进来收走食盒。
昭怀太子端着一盏茶,沾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幼弟清君侧”,待那人看清楚点了点头,便用手轻轻拂去。
等门关上,他勾起嘴角轻轻一笑。
母后为自己死了,但是她谋划了十几年的计策还没死,一步一步,各种可能,想了十几年的推敲筹划,就好似一道道屏障难以击破。
昭怀太子望着湛蓝无云的天空,轻声道:“琼华、雪里,好好等着孤。”
蓝天苍穹之下另一处,泛秀宫内。
江陵王一身为皇贵妃服丧的缟素打扮,皇贵妃刚刚过了头七,就赶上过年。宫人过来撤掉泛秀宫的白色之物,惹得他大怒不已,下令不准任何人改变泛秀宫的布置,然后便是一人静默。
楚王诈死,从棺材里面活着爬了出来。
父皇让自己回宫,到了下午,就把母妃给叫了过去。奉珠姑姑说,“殿下,楚王死而复生多半是要谋反,必出妖孽。现如今叫了皇贵妃娘娘过去,只怕……,多半要说太子殿下和皇贵妃娘娘一起谋反,连殿下你也不能幸免。”
那时候,自己还不信。
----结果就等来了母妃的死讯。
奉珠姑姑只来得及说了一句,“殿下,不要想着替娘娘报仇,好生保全自己。”然后就被人抓走了,当夜,传来奉珠姑姑以身殉主的消息。
再后来,父皇连年夜饭都不让自己出席了。
父皇一向疼爱自己,断不会这么做,这一切肯定都是楚王在捣鬼!他以诈死回来,不知道编排了什么计谋,构陷太子殿下,攀诬母妃,然后强娶长孙曦,下毒谋害父皇,甚至连病弱的自己也不放过!他把自己囚禁在泛秀宫里,不是打算放过,而是等着他谋权纂位成功再杀了自己!
尽管皇帝下令不让江陵王知道消息,但是白皇后在后宫经营十几年,不知道花费多少手段和钱财,耳目遍地,根本就是防不胜防。更是在事发之前,就先然奉珠给江陵王洗脑,先入为主,再加上因长孙曦而起的嫉妒,后面对楚王的怀疑自然顺理成章。
对于现在的江陵王来说,楚王就是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迷惑毒害君父,勾线储君,强娶长孙曦,毒死自己的生母!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
“殿下,皇上传殿下过去一趟。”
江陵王心头一跳,这是……,楚王矫诏打算路上杀了自己吗?可是又不能拒绝,心中更是恨意满满,去就去,大不了和那个乱臣贼子拼了!反正母妃死了,她也被抢走了,自己活着并没有什么乐趣。
然而等他到了太极殿,却不见楚王,只见躺在床上的皇帝,以及朝思暮想的长孙曦。心下顿时惊喜,看来父皇还没有完全被楚王控制,赶忙请安,“儿臣见过父皇。”
长孙曦对他福了福,没有说话。
皇帝昨夜中了毒,休息了一夜,仍旧脸色惨白没有血色。
江陵王心疼道:“父皇,你怎么样了?”
皇帝见他对自己中毒毫不吃惊,自然是早就知情了。心下不由大怒,可是一上火,心头就是难言的呼吸不畅,只得慢慢平复情绪。看来江陵王单独留在泛秀宫还是不妥,可是前几天实在太乱,因而叹气,“从今儿起,你就搬过来跟父皇一起住。”
“是。”江陵王当然愿意了。
皇帝又道:“父皇病了,有些话要跟你说。”担心万一熬不过去,那些秘密,就没人能跟江陵王说的清楚,“其实,你的母亲……”这话说起来就有点长了。
从皇帝强占臣妻许氏,到凤仪宫大火,白皇后和许氏互相掉包,说完这一长串,皇帝甚是疲惫,不由喘息起来。
长孙曦去倒了一杯温温的茶。
皇帝喝茶润了嗓子,然后道:“晗儿,你和长孙曦是同母异父的姐弟,她是你姐姐,所以朕才让她去了东宫,免得和你天天接触,让你误会……”
江陵王豁然站了起来,脸色僵硬,“父皇,你糊涂了吗?说的是什么?”难以置信的看着长孙曦,看着那张如描如画的眉目,“她怎么会是我的姐姐?不,她不是。”
“晗儿!”
“她不是!”江陵王愤怒的道:“我去妃陵看过素妃的画像,和她很像,素妃才是长孙曦的母亲,楚王才是她的哥哥!”连连摇头,“父皇你一定是被他们逼迫,说的都是谎话,全都是一派谎言!”
皇 帝连声咳嗽,“你这孩子,连父皇的话都不信了吗?”就是担心这个,万一自己真的驾崩了,楚王和长孙曦来说他更不会信了。喘息了一阵,解释道:“当年朕因为 爱慕许氏而娶不到,所以就纳了一个和许氏长得像的女子,便是素妃。但素妃不是长孙曦的母亲,许氏才是,你和她真的是姐弟啊。”
江陵王连连后退,“不管父皇此刻说什么,儿臣都不信。”
皇帝气怒,“你不要被白氏那个毒妇蒙蔽了!”
“什么白氏,我不知道!我不信。”江陵王摇头,眼泪掉了下来,“母妃把我从小到大养育成人,怎么会是别人?不可能,不可能的!”
“殿下,皇上说的是真的。”长孙曦怕皇帝说话太累,接话道:“当初那对小银球,是皇贵妃给你的吧?里面不是什么可以定情的东西,而是药,让你食欲不振、沉思嗜睡,她是要害死你啊。”
“不是!”江陵王怒道:“一定都是楚王给父皇下了迷药,给你也下了迷药!你们按照他的意思,颠倒是非黑白来骗我!我是不会上当的……”他推开太极殿的大门,拔脚就跑,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长孙曦轻轻一声叹息。
要让一个单纯的孩子相信人间险恶黑暗,相信“生母”是凶手,的确有点困难,特别江陵王本身内心拒绝相信,就更难说服了。
皇帝躺在床上喘息,也是无奈,“罢了,他这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慢慢儿就明白了。”
长孙曦颔首,“皇上,且好生休养着不要劳累。”
皇帝却摇摇头,“朕便是活的下来,只怕寿元也不会有多少了。”看着她,“白氏那个毒妇,生出昭怀太子那个不安分的小畜.生,朕不想把江山交给他。今后你要护着晗儿,而他作为下一任新君的兄弟,也可以给你撑腰,你们要互为依靠,朕百年之后才能放心。”
听着这想托孤一样的话语,长孙曦难过起来。
皇帝又道:“至于雪里,多半是留不下来的。”没有废了太子,杀了太子,再留一个皇长孙的道理,“你不要为了这个和老七争执,倒是太子妃和许家,你能求情,就求情,太子妃今后帮不上你,但是许家会承你的救命之恩,将来也可以做你的依仗。”
长孙曦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别难过。”皇帝笑道:“朕要是命长活下来,就活几年,把局势稳一稳再撒手。要是上天急着召唤朕走,那也挺好,省得这样日日夜夜受煎熬了。”妻离子散,儿女亡故,心上早被害死,自己又拖着一副残躯,继续活着也没有多大的意思。
长孙曦忍不住掉下眼泪,“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