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晨跟随周辙已有一段时日,自他两位师祖谷、玄二人那里,也听说过一些关于周辙和卫肆当年的事情。
当下便拉了一张脸,朝周辙道:“既然都以数百年没有过来往,这人又是哪儿来的脸皮,来求师尊您帮忙?”
“何况还一副遮遮掩掩不敢说的模样,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周辙也不理会大弟子话里的酸气儿,挥手让仙童把人请进来。
他和卫肆之间,有些话还是当面说开的好。
数百年不见,周辙风姿更胜以往,卫肆的眉眼间却多了许多沉郁之色,全无当年在万仙大会上,说“这便是我想要的,也是最适合我们的结果”这句话时的潇然洒脱。
卫肆一进大殿,便看到了高坐于大殿首座的周辙,还有……他身侧站着的俊朗年轻人。
周辙注意到卫肆的视线落在有狐晨的身上,他没有跟对方介绍寒暄,直截了当的问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卫道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卫肆沉默一瞬,开口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尽数说了。
周辙还未表态,有狐晨却听不下去:“你既然知道清魔丹的丹方有多珍贵,也知道大乘期的丹修大能根本不会随意出手,那你是故意来与我师尊为难的不成?”
有狐晨话音未落,卫肆只觉的大脑中一片轰鸣,只剩下了他喊周辙的那声“师尊”。
这个称呼本来只属于他,万年前他丢了师尊,万年后,他放手时,却从未想过,会有其他人代替自己在周辙心中的位置。
对方理直气壮的站在周辙的身边,喊着本该属于他的称呼,语气神态里对周辙的信重和敬爱,让卫肆心头又痛又怒,好像有谁生生将自己灵魂的一部分撕扯了下去一般。
卫肆一副心神恍惚,大受打击的模样,周辙依旧眉目清冷的高坐大殿之上,神色疏淡,看卫肆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清魔丹的丹方,我手上正好有一份。丹药我也可以请人帮你炼制。”许久之后,周辙方才淡淡开口。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泉流石上的冷清,以往卫肆听到,只会觉得心动的厉害,而今听在他耳朵里,却让他从心到肺到骨,都冰冷透了。
“周辙……”卫肆张口情不自禁的喊出了他的名字,他很想说,丹方他不要了,丹药也不求了,只求他不要这般冷漠的看着他,同他这样疏远陌生的说话。
“权当我还了当年在上罗村时,我们之间的那点尘缘。”
“我唯有一个要求。”
“自此以后,不论前世今生,你我各不相欠,也没有再见面的必要。”
卫肆怔怔的看着他,只觉喉间一阵干涩,说不出话来。这应是他从一开始便想要的结果,他和周辙各自安好,不再有丝毫牵扯。按照他的初衷,他此时应该痛快的应下周辙的话,从此以后,你不思,我不念,再不相往来。
然而像是有人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简简单单的一个“好”字,卫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能说出来。
扶阳曾问过他许多次:“当年你没有选择跟周辙一起离开,共同面对修仙道路上的一切未知福祸,后不后悔?”
在万仙大会上周辙反问他那一句之前,他都是没有丝毫后悔的。
而此时此刻,卫肆清楚的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后悔。
可惜已经来不及,没有谁有义务在原地等着他,周辙已经走到他无法触及的地方,就算真要有一个与周辙并肩而站的人,那个人……也不再是他。
卫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寒乙仙门,等回神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扶阳的门口。
扶阳正在用一把小刀在一块硬木上雕刻着。那是上辈子扶阳君喜欢做的事情,将他和蒲念安的样子刻在同一块木头上,仿佛这样做他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一般。
见到卫肆,扶阳眼中带着几分欣喜,却故作不在意的将手里的硬木摆放在卫肆面前,“这是我闲来无事随手刻的,你若是喜欢便拿去罢。”
卫肆看着那硬木上的两个小人的模样,突然觉得十分陌生。
“你刻的是谁?”
“自然是你和我啊。”
“可我从未穿过这样的服饰,你刻的不是我,是蒲念安。”
扶阳不解:“这有何区别,你就是他。”
卫肆没再说话。
扶阳心中的执念是蒲念安,从来不是一个叫“卫肆”的人。
蒲念安早就死了,卫肆,只是卫肆。
他用了上千年才明白这个道理。
代价是,永远失去了他心中所系之人。
数月后,寒乙仙门的弟子亲自送来清魔丹。对于这个结果,不止是罗辰宗的几位长老,对卫肆万分感激。
扶阳久被狂躁之症折磨,如今能除去病根,心下不知多快活,而他的高兴没有持续太久——
卫肆向他提出了辞行。
“你要去找周辙?”扶阳眼中赤红一片,几乎无法保持冷静。
卫肆摇摇头:“在求清魔丹的时候,我与他便有约定,自此以后绝不出现在他面前。”
扶阳想不明白:“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走?”
“我本就不属于这里,自然要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卫肆重新回到了上罗村。
上前过去,当年的上罗村卫家早就不在了,据说是早好几代人之前,便搬到了京城。
不止是卫家,大多数村民都搬离了这里。如今的上罗村差不多是一处荒村。
卫肆将上罗村的土地尽数买下,花了十年的时间,亲手将上罗村恢复到昔日模样。在村子里外都布下了阵法,外人无法进入。
他日复一日的坐在周家门前的那棵老树下,像是在等着谁来,又像是谁也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