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想法让我惊得眼眶一阵发红,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拉那白色的被子,眼也不眨地看着那张我恶心到死的脸。
我是恨他怨他,最希望的就是远离他,但是我并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像这个样子,躺在床上,仿佛一睡不起的样子。
我看向萧叔叔,嘶哑着问道“他们还会醒吗?”
萧叔叔楞了一下,随后笑着摸摸我的头,“会醒,只不过身体可能就没以前那么好了,我帮你们找个护士,你还是正常去上课吧,下课了再过来就行了。”
我低下头看着隔壁床上的妈妈,她正安静地睡着,手背插着一瓶营养液,血管有些突起,红色的血液在针头那里隐隐若现,我死死地咬紧牙,在过去李秀离开后的半个月里,我跟妈妈的相处方式就跟爸爸的相处方式是一样的,我无法忘记在老师办公室里的那一刻,妈妈对我的不信任,她口口声声说我在报复李秀,在她的心里我一直都是小学的那个爱撒谎的女孩,满心怨毒的女孩,有了这样的认知,让我不想跟她说话,我就想要用这样谁也不理的方式度过未来的三年,只要让我上了大学,我这辈子欠他们的,就还清了。
可是现在她病倒了,过去几年里她维护我的画面在我脑海里转着,她给我买的衣服,她每天守着我回家的那些日子,她替我开心的神情,都如倒带般,一幕一幕在我眼前闪现。
“叔叔,我留下来照顾他们。”我低低地说道,喉咙一阵苦涩,萧叔叔顿了顿,到嘴的烟顿了一下,随后他把烟又拿了下来,掐在手里,笑了一下,眼神看着病床上的爸爸,以一种幽幽的口味说道,“李天助,你护了十多年的女儿说走就走,可你最讨厌的,却说要留下来照顾你。”
我还剩下不到半个月左右的课程,七月份开始放暑假,我不去上也没有关系,那些课程我早就提前学到后面了,我对第一第二都不感兴趣,只要保持着在a班中上的成绩就好。
李腾老师找了几本练习题给我,说道,“我知道你家里的事情了,父母是家里的顶梁柱,这样一倒下,所有的压力都在你身上,我佩服你的毅力,也相信你不会把学习落下的,这几本是我帮你划出来的重点,多看看,对你上初三有帮助。”说罢他又弯腰从地上包了一堆的练习本,“这些呢,都是其他科目的老师给你的,他们也都很喜欢你,也能理解你家里的情况,你都带回去吧,好好加油,希望你父母早日康复。”
我抱着那堆练习本,喏喏地朝老师说谢谢,便抱着练习本出了办公室,郭晶得知我要停学的事情,满脸不舍,可是她也知道我家里的事情,所以她揪着我的衣服说道,“一有时间,我就帮你照顾叔叔阿姨。”
我笑着朝她点头。
接着她歪着脖子又说道,“如果张轩想找你,要不要告诉他,你在哪?”
我想了想,说道,“可以。”
郭晶恩了一声,走上前搂着我的腰说道,“李优,你是我最好的姐妹,不管怎样,我会都一直当你是我的好姐妹的。”
我眼眶一红,朝她笑道,“知道了,在学校里等我回来。”说罢我就在郭晶不舍的眼神下,朝停在路边的萧叔叔的小车走去,萧叔叔把烟掐了,启动车子,边开边说,“医院那边说,你爸爸妈妈早上都有醒过来,不过只醒了十多分钟,就又睡过去了。”
我嗯了一声,看向窗外,昨晚我守了一个晚上,他们都没醒过来,那一瓶又一瓶的营养液延续着他们那不吃不喝的生命。
下了车,我便拖着一堆衣服跟书本朝三楼走去,红色的十字在白色的墙壁上十分显眼,我推开310室的房间门,爸爸已经醒了,他靠在床头,随着门推开的声音,他也转了过来,一时间,我对上他的眼睛,也许是他刚睡醒,没有平时的那些阴寒,不过看清是我后,他脸色也没多好,我冷哼一声,走到另外一张床上,将那些书跟行李叠了上去。
萧叔叔坐到爸爸的床边,摸了一会想把烟拿出来,一看到床上的爸爸,又把烟塞回口袋,问道,“感觉怎么样?病来如山倒啊,你前几年还跟我说你这副身体能活到九十岁,要是不好好照顾自己啊,我看你六十岁都活不到。”
爸爸没应,咳了一下,眼神瞟向床上的妈妈,“我老婆怎么样?”
“跟你一样。”
“她什么时候能醒?”爸爸的眼神一直在妈妈的身上转着,嘴里不停地问着萧叔叔。
我拿着碗进了洗手间,冲了下水,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将萧叔叔的老婆煮的白粥倒在碗里,然后从保温瓶的最上面的隔层里舀了一勺子酱菜,放白粥的上面,随后端着碗来到爸爸的跟前,说道,“吃粥!”
爸爸停下跟萧叔叔讲话的嘴巴,转头看向我,我端着碗,冷冷地看着他,他的眼眸缩在一起,在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他想扬手将粥打翻在地,我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这时,一只手接过我手里的碗,萧叔叔把碗塞爸爸手里,“吃点粥,这是我老婆煮的,不过也就只能煮一次,下次恐怕要麻烦你女儿了。”
爸爸盯着萧叔叔手里的那碗粥,仿佛看着仇人似的,接着他猛地转过头,看着我,“你为什么不去上学?你在这里干什么?”
萧叔叔哎哎了两声,说道,“李天助,她在这里照顾你们的,护士一天65块,你请得起吗?”
“不需要,我很快就能好了,你不用在这里照顾我们,你回去上咳咳咳,咳咳咳,上你的课!”爸爸激动地说道,说到最后一连咳了好久,萧叔叔见状赶紧拍拍他的后背,嘴里不停地说道,“你看看你,身体还没好透就别逞强,她是你女儿,又不是你仇人,她成绩这么好,剩下的课程不上也没关系,她肯留下来照顾你你就该偷笑了。”
我死死地看着他一副随时可能将肺咳出来的病态,咬紧牙说道,“我是在照顾妈妈,不是特地照顾你的,你只是顺便,记住你只是顺便而已!”
我话刚说完,爸爸的眼睛瞪得如铜铃大,但是他还在咳嗽,只能一边带着咳嗽一边满眼血丝地看着我,萧叔叔哈哈笑了起来,拍着爸爸的手重了几分,“你这个女儿跟你很像,都一样固执一样地难缠。”
“谁像他了!我才不像他!”我听了就不乐意,朝萧叔叔大声地吼道,萧叔叔楞了一会,又笑了起来,直说,“行行行,你们一点都不像,李天助,你说你活得够失败吧,连女儿都拒绝像你。”
爸爸捂着胸口,不停地咳着,一句话都无法反驳,连喝了好几口水才总算顺了一点。
我不再理他,正准备拿书本出来复习,就看到妈妈醒了,她朝我伸手,“优优……”
☆、第九十四章
看到她这副样子,我那刚咽回去的泪水又来到眼角边,她的眼半眯着一直看着我,手则举得高高地,想要我握上去的感觉,爸爸朝她喊道,“善美,善美……”
可是她只是固执地看着我,仿佛我不握上去她就不会把手放下似的,我盯着那只手,许久许久之后,才缓慢地握了上去,她的眼角立刻就滑下一丝泪水,唇边溢出轻轻的三个字“对不起”。
我紧紧地咬着下唇。
萧叔叔把烟抽了出来,看了我们一眼,说道,“我到门口去抽根烟。”说着就大步地走出去,把一室的沉默留给我们。
我问妈妈,“喝水吗?”她只是很虚弱地看着我,摇了摇头,我还是弯腰倒了杯水,用唇碰了碰,感觉不太烫了,就碰到她唇边,低声地说,“还是喝点吧,等下舒服点耍俸鹊阒啵前14讨蟮模贸缘摹!
妈妈眼角的泪水滑得更多,如水线一般,一条接一条的,没入鬓角,我见状,硬生生地将头转开,眼眶早已泛红。
爸爸妈妈得的是劳累病,加上心里的压力才会病倒,这一病倒,伴随着咳嗽,发烧接踵而来,身体容易乏力,医生说两个人都要在医院里住一段时间,做全面的检查,以防会无意间休克,猝死的突发状况,心脏上不了力等等。
这些都是很恐怖的可能性,我每天白天就看书,然后守在爸爸妈妈中间的那条走廊,擦擦身子跟递递水,营养液滴完了就按铃喊护士过来换,爸爸妈妈要上洗手间,我就得扶他们去,爸爸的腿现在使不上力,我是不想扶他的,他更不想我碰他,每次需要上洗手间,他的脸就黑如破布,我也好不到哪里去,硬着头皮扶着他到尿槽边,然后闭着眼睛等他放完水了又把他扶回床上,我跟他是没什么话讲的,压根就不讲话。
每天说话的人就是妈妈比较多,她会翻我在看的书,然后好奇地盯着,有时也会问我,这些英语单词的意思,很多时候我都不太想应她,但是她盯着我的目光让我躲闪不了,于是我就只能告诉她,然后她也会好奇地学两句。
横在我们之间的那些距离在这样的日子下仿佛变得没那么深了,隔壁病房有些小孩子,都是正在上小学的,知道我英语好,都跑过来求我教他们,我笔力没有口语行,用英语教他们,换来他们一致的崇拜,于是一传二,二传三,很快医院里其他楼层的学生,时不时就会凑到我们病房里来找我,让我教英语。
那医生过来翻爸爸妈妈的病历,站在爸爸的跟前笑道,“你这女儿很厉害呢,现在全医院的学生都挤你病房里了。”
跟着那学生进来一起学英语的一名家长笑着说,“我要有这样优秀的女儿,我做梦都会笑醒。”
每当这个时候,爸爸的表情就特别得僵硬,有外人在夸他,他也不敢说这是我最讨厌的女儿,每每触到我的目光里满是复杂,要说最开心的自然是妈妈,妈妈常常笑着听他们夸我,然后她会谦虚地说哪里哪里。
在医院里不能随便画画,所以我总是把画板带了,到了三更半夜再到医院的天台画,也许是医院里充数着离别跟死亡的感觉太浓郁,我画的画总是满副都是悲伤,我挺想将画藏起来的,可是我却找不到别的感觉画别的画,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也让我放不下,那习惯就扯着我,在这医院里画了一副又一副。
暑假到了,郭晶一考完试,就天天跑医院里陪我,常常给爸爸妈妈带汤喝,也会给我带一些糖果吃,知道我的化学不好,她会把化学的笔记带来医院里,然后在午后教我。
好几次她来看到医院里那群小毛孩挤在我床边,口齿不清地重复念着我教他们的单词,她就会说,“李优,不如你将来开个英语补习班吧,我敢说这整个常青镇没人的英语比你说得更流利。”
我白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