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助!你别打她!”妈妈撕着嗓音过来,将我一把从楼梯上扯下来,我眼睛模糊地一步一步往下,差点就摔倒在并不高的铁楼梯上。
许久,针都掉地上淹没了,爸爸才转身上楼梯,李秀站在我左边,妈妈站在我右边,目送着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妈妈猛地松一口气,瘫坐在沙发上,李秀立刻给妈妈倒水,顺着妈妈的肩膀,“妈喝点水。”
妈妈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全是宽慰,那是一种放心,信任,疼爱有加的眼神,我站在原地,通体发凉。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爸爸看不起艺术家,他认为艺术家就是无病痛□□的一群废物,偏偏我这个他最讨厌的想放弃的女儿做了他最看不起的那群人。
小布包里的钱大概五百左右,在那个时候就是巨款,我揣着这笔巨款找了很多位置藏起来,依然还是不满意,最后我把它跟那些在樱花飞情赚的放在一起,压在那件米黄色的裙子旁边跟冰糖葫芦躺在一起。
堂西街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争斗之后,总算是逐渐安静下来了,那群外来的狼崽最终斗不过那群在这里霸占了无数个年头的恶霸,而这群恶霸能有今天的好运气,跟那些突然勤劳起来的警察有关,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一暗一明,在这堂西街流动着。
郭晶大呼好可惜,她一直希望警察能把这些恶霸赶出这条街,素贞阿姨叹口气说这是不可能的,堂西街这么多年来一方面害怕恶霸,一方面靠着恶霸生存,这里属于无人管区,那些警察都是光吃饭不做事的,就算没有这群恶霸,也会有别的恶霸,不停地循环,不停地开始。
我的心情则是复杂的,我跟那群恶霸起过冲突,按理来说我应该不希望他们在这里继续作恶作霸,而且那群恶霸还明确表示了还会来找我麻烦的,想到那到了他手里的那些钱,我就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将他们就地正法,但是若是让那般新来的狼崽得逞了,成为这条街的霸王,同样的事情还是会发生的,并且新来的我更没有底,我曾经以为那个警察说的要保我们,是将所有的恶霸赶出这条街,还堂西街一个宁静,可是他们却让这群恶霸留了下来,所有的期待全因那群恶霸留下来而化为乌有,真是烦恼。
“李优,你怎么了?好像很烦的样子?”郭晶蹦蹦跳跳地进了樱花飞情,凑近我,在我的脸上左看右看。
我推开她的脸,站起来,将垃圾提到门外,这时对面的游戏厅里跑出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那个带头的,他朝街头跑了几步后,突然停住脚步,然后看着我,接着他脚跟一旋,就朝我跑来,那张脸跟上次那副讥讽的表情重叠,我捏紧垃圾桶,死死地看着他,一步过一步离我越来越近。
“李优,你快进来!”郭晶在身后喊道,声音发颤地,显示她非常害怕。
“哟,倒垃圾呢。”他叉着腰笑得阴冷,眼神阴森地在我的手上打转,他身后的几个男孩,咬着牙签歪着嘴,眼神布满嘲笑,我下意识地朝屋里退了几步,看着他。
“这段时间我太忙了,没时间来找你算账。”他摸摸下巴,眼神在樱花飞情里打转,那神情随时都有冲进来的可能,我紧紧揣着垃圾桶,紧盯着他,若是他敢动,我就跟他拼了。
“你知道吗,这堂西街!只要你敢用扫把打我,打这里!”他指着额头那个位置,“太他妈地疼了!而且还是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丢脸,真是丢脸。”
小屁孩三个字差点让我冲上去咬他,我死死地压抑住我的脚压抑住我身体所有的肌能,就看着他,看他什么时候动手,我来还手。
“不过!”他突然停下那些流氓的表情,唇角冷笑起来,他指着我,“你够他妈的有本事!”说完眼神扫了眼樱花飞情,神情还是冷的,他却转身朝街头走去,伸手往天空一竖,我的心猛地绷紧,正准备作战,他身后的那几个人也跟着他转身朝街头走去,走在最后的那一个转头看了我一眼,手抹了脖子比出杀的动作。
眼看着他们的人消失在街头,我的神经一放松,差点摔倒在地上,郭晶急忙扶住我,“李优,怎么办,他们好可怕。”我闭了闭眼,站直身子,继续将垃圾拿去倒了。
我不知道怎么办,只能他们来一次我反抗一次,反正要从我这里拿到钱是不可能的,我只会反抗,因为我至今还没有找到制服他们的办法,警察跟恶霸都勾结到一起了,我们还能怎么办。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隔壁几家店陆陆续续都交了所谓的保护费,唯独我们这一家,他们却再也没进来过,从门口路过的时候,表情还是阴冷的,眼神还是嘲讽的,可是就是没有再进来过,这种摸不着套路的感觉更加让人发疯,我宁可他跟我实打实地干上一架,也不想像这样,防着防着却没有点风吹草动。
樱花飞情的生意越来越好了,以前素贞阿姨只需要来一个下午或者早上,她现在得每天都待在樱花飞情,我把收入给了她一部分,她刚开始不肯要,后来我说是给杨天的,让她收着,她才肯拿,这一个半月的时间,她没有再去帮别人砍柴,手愈发地白净起来,气色也好看了很多,整个人愈发地漂亮,素贞阿姨本来就很年轻,她生杨天的时候才20岁不到,现在她顶多也才三十六岁左右,许多来店里看书的小孩都喜欢她,爱倚在她的脚边看书,吃雪糕,这附近几条街的小孩大部分都在樱花飞情度过他们的童年,这些漫画书陪伴着他们一整个暑假,一整个小学,初中,高中,很多年以后,他们说樱花飞情是青春的收容所。
我又何尝不是呢,我的青春从樱花飞情开始,从它这里拉下帷幕,它收容了我们所有人的青春。
1991年九月开学,我从三年级升到四年级,跨过了在常青小学的第一个年头,开学当天,看到屹立不倒的常青树,这个时候正是常青树最旺盛的时候,跟去年我看到的时候那样生机勃勃,我站在常青树下,许久许久都回不了神,那种一辈子一次的悸动我给了常青树,它还在,我也还在。
不变的还有跟着我一起升年级换教室的同学,我是最后一个进门的,其他人都已经坐在位置上等着老师了,唯独我慢吞吞地踩着点进门,郭晶朝我挥手,其他人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着我,很淡,没有以前那样刺眼,也许是过了一个暑假,战斗力都有点下降了。
宴海涛狗改不了□□,他将脚翘在桌子上,一副挑衅地样子看着我拉开椅子,我懒得理他,坐到椅子上将书包塞进抽屉里,下一秒,椅子咯吱一声响了,我随着声音哗啦一声摔到在地上,木块狠狠地戳到我屁股的肉上,我整个人一恍惚。
全班哄地一声都笑了,笑声震耳欲聋,所有刚刚坐得很正经的同学都站起来,朝我这个方向看来,有些甚至挤过来,就为了能一睹我的惨状,我的耳朵轰隆隆的,难堪跟无助从四面八方涌来,我的脸正对着宴海涛,他正在笑,笑得最得意,那咧开的嘴里仿佛有无数的獠牙,一根比一根丑陋。
我刷地一声站起来,用力地一扇,“啪!”响亮的一巴掌,他的嘴歪了,全场的笑声静了。
这是我第二次扇他巴掌,他愣了有一秒钟,随后他也刷地一声站起来,表情阴冷,我看着他朝我伸出手,那只手直达我的脖子,下一秒我被人拉开,他的手扑了个空。
拉着我的人是张楚,他挡在我面前,看着宴海涛,“这件事情一开始就是你不对,这张椅子老师让你搬去换你没去!”
宴海涛瞪大眼睛,眼睛里全是血丝,“我第二次被她扇脸了,张楚你要护她没关系,我总会找到机会将她堵死在角落里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风行这样的事情,只要看谁不顺眼,堵他打一顿就可以解气。
“她是一个女孩子!”张楚不可思议地喊道。
“哼,一个女孩子?”他冷哼,很力地抹了一下有点流血的嘴角,眼睛盯着我,“我是不打女孩的,可是她例外。”说完他推开张楚,警告地看着我,随后从后门离开了教室。
班里一片安静。
我揉着发麻的手,将宴海涛的椅子搬到我的位置上,一声不吭地坐下,郭晶猛地抱住我的脖子,“李优,怎么办他们要打你,不如你跟他道歉好不好?”
我安静地拉下她的手,没有吭声,只是弯腰将画本拿出来,“我是不会道歉的!”我申明道,随后不管他们什么神情,趴在桌子上画着我今早见到的常青树。
我知道,那些同学正恶心地看着我,张楚正担心地看着我,可是我哪里需要他们担心,该发生的会发生的,我只能去应付。
☆、第四十一章
宴海涛跑出去没多久,就捧着书跟在陈老师的身后进教室,大家看到他进来,纷纷转头看着我,一副你死定了的表情,郭晶一直扯着我的衣服,意思是叫我看,我没吭声,扫了讲台一眼低头又继续画着手里的画。
然,宴海涛放下书就从讲台上下来,带着他那张臃肿的脸来我旁边,拉了一张不知在哪里偷来的椅子,挤了进来,稳稳地坐在位置上,所有同学见状,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时台上的陈老师开始讲话了,慰问了同学们这个暑假的欢乐,又说了些官方的话,再来也说了四年级还是他当班主任等等。
就在全班同学都聚精会神地听着老师的讲话时,宴海涛突然凑近我,在我耳边说道,“你以为我会告你的状对吗?不,我不会,像你这种喜欢顶撞老师不得老师喜欢的差生,就算告了状也是白告,还不如我自行将你解决掉。”
他在威胁我,也在提醒我,我彻底得罪他了,他真的会找人把我堵在巷子里,暴打一顿。
我顿了顿,半秒后我继续画着画,他见我不为所动,又凑了过来,语气比刚才阴冷,却带着几丝轻蔑,“像你这种人,在学校里是不会有人喜欢的,你姐姐应该会以你为耻吧,有你这样的妹妹,抹黑了她的优秀,我真是觉得你姐姐太可怜了。”
听到他提李秀,我的笔握不住了,卷在一起的指甲狠狠地陷入了肉里,他还在不停地说着,“所有人都会喜欢你姐姐,但是肯定不会喜欢你的,你还是尽早滚出常青小学吧……”
所有人都会喜欢你姐姐的,但是肯定不会喜欢你的,我的眼神下意识地扫到左前方的那个位置坐得笔挺的那个男孩,他正聚精会神地听着老师的话,他把第一条鱼放到李秀的碗里。
血液在宴海涛的话中往上冲,我的脑袋在一瞬间中是爆满了所有血丝,红得发亮。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根铁尺,宴海涛还在说像你这种人阿,我的铁尺下一秒甩向他的手臂,“啪”地一声,跟巴掌声一样响亮!
“喂你干什么!”他发疼地捂住手,推了我一把,瞪着我。
班里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齐刷刷地看着我们,陈老师从讲台上下来,走到我们面前,“你们怎么回事?”
我把铁尺握在手里,狠狠地瞪着宴海涛,他嘴巴动了动,半秒后低下头,“老师没事,我越界了不小心踩到她的脚,所以她……”
陈老师低头看了我一眼,在我手里的铁尺扫了一圈,随后说道,“李优坐回位置去。”我拉开椅子,坐下去,一抬眼,看到张楚侧着头往后看着我,眼神里是无声的担忧,我脑袋里又响起宴海涛的话,咬了咬牙带着几丝心脏蜷缩的疼痛低下头。
开学仪式跟三年级的时候一模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心情,鼓手们穿着那身我一直想要穿上的军装从我们的面前走过,隔得很远,但是我可以看到李秀的马尾甩了几丝在张楚的脸上,他们都在微笑,带着笑容,这是常青小学最美丽的一道风景,在我的眼里却刺眼得如同看见爸爸的皮鞭一样,我低着头,不想去看,可是又忍不住想抬头,想看看那个少年飒爽的英姿,身边的几个女同学又在唏嘘,说张楚真帅,也有同学说,帅是帅,就是个子矮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