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的时候,我又拿了最后一名,季老师拿着铁尺,指着我,“给你补习你还能交白卷,你考试时到底在想什么?啊?丢脸死了,丢掉张楚的脸,也丢掉我的脸!出去,出去!下个学期我还带你,到时要是你再给我弄个白卷,我让你天天呆在我办公室里,面对我这张黑脸。”
我从心里升起一阵深深的愧疚感,季老师对我是最好,其他老师知道我的成绩,都是一个白眼翻过,只有他这么用心,我低着头走出他的办公室,站在常青树底下,明媚的眼光将常青树照耀得发亮,那种耀眼夺目的色彩笼罩在我的眼前。
我的眼泪,又滑下来,我想起杨天送我的裙子,还有那一串酸甜的糖葫芦。
晚上的时候,我偷跑出去,到老头那里,点了一碗辣辣的螺蛳粉,老头似乎认出我了,他走过来放下一盘凉菜,“小妹妹,送你吃,杨小子最喜欢吃的凉菜,上次你们来的时候我正好卖完了。”
我低声地朝他说谢谢,他不知道有没有听到,笑着再拿一卷纸巾过来,“你放心用,纸巾不要钱的。”
他也看出我想哭,我吃着辣得失去味觉的螺蛳粉,边吃边掉泪,一边用他的纸巾擦泪水,等我辣够了哭够了,我把钱压在没用完的纸巾下面,就跑回家了。
回到家里,爸爸瞪着我,他今晚本来就想教训我的,我交了三张白卷,已经彻底触摸到他的底线了,我从跨入门内,他就瞪着我,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手,还好,没有黑色的皮鞭。
“好啊你,知道我要教训你,所以偷跑出去,搞得这么晚才回来?你翅膀硬了是不是?”爸爸怒容满面地站起来,我看见他的双拳猛然握紧,我也瞪着他,冷笑着说,“想打就打,反正我早就习惯了!”
李秀站在楼梯口,一脸担心地朝我摇头,示意我不要说这种话,我全然当没看到,她害得我还不少吗?她诅咒杨天,我讨厌她……
爸爸走近我的步子顿住,他看着我,眼里的失望和愤怒交织着,这时,妈妈正好回来,她一见我们的仗势,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拉住我的手,像老鹰护小鸡那样的姿势,“你又想打孩子?我不会让你打的!”
我躲在妈妈的身后,看着爸爸的脸色又变了,我得意地朝爸爸笑,他看见我的表情,刚沉下去的怒气又翻起来,李秀赶紧走过来,拉住爸爸,跟爸爸说,“爸爸我们放假了,你不是说要让我们去报培训班么?我现在拿不定主意,爸爸你帮我看看。”说着,她就把爸爸拉开,我沉默地推开妈妈,走回房里。
眼睛好肿……
两个月的暑假随之而来,那是我最难熬的夏天,我经常跑去杨天的店门口,带着期待去,带着失望而归,冷冷清清的街道,冷冷冰冰的樱花飞情,再也看不见杨天的身影,那时镇里的少管所太远,我想去看他,却没有人带我去,我后来也听说了,杨天至少要关一年,那么我就有一年的时间,见不到那个经常解救我的男孩。
成年后的我,踩着回忆的步伐往回望的时候,我感谢命运为我安排的旅程,因为它带了一个身穿黑衣,对我倾尽所有的杨天给我。
他是黑色的骑士,即使他的羽翼是黑的,他的守护却比明媚的阳光更加深刻。
爸爸让我报读培训班,他听从李秀的话,说给我报美术班,我一听李秀这么自作主张,死都不肯去参加,我还是一有空就跑到堂西街,在樱花飞情门口走一圈,不管多少失望,我总觉得,有去才会安心。
直到有一天,我碰到一个坐在樱花飞情门口的女人,她穿着碎花长裙,在门口哭得稀里哗啦的,我小心地靠近她,小心地问她,才得知她就是杨天的妈妈。
认识杨天的妈妈纯属巧合,也或者是命运再一次的安排。
我了解了杨天的身世……
我从来没想过去知道别人的故事,我总是自哀自怜地躲在自己的世界,当我知道杨天的故事时,那种真正的,冷冰的疼痛,才真正地出现。
杨天的爸爸□□了杨天的妈妈,迫不得已,杨天的妈妈才跟□□她的男人结婚,只是结婚不代表有幸福,杨天的爸爸吸毒,经常神志不清,从而暴打杨天和他妈妈,十岁之前的杨天,每天都过着被打的日子,身上的伤痕从来没有消失过。
杨天十岁生日的时候,妈妈给他买了个小蛋糕,杨天很开心,他甜甜地吃着蛋糕,沉浸在甜蜜中的杨天,没有察觉到他身后走进来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就是杨天的爸爸,他手里拿着刀,对着杨天就砍下去,妈妈尖叫地推开爸爸,刀子陷入了桌子上,杨天咬着的蛋糕,当场掉落在地板上,滚了几圈,沾上泥土,杨天只能呆呆地看着爸爸再一次站起来,试图抬刀,对着杨天。
阿姨说到这里的时候,捂住了脸,浑身不停地颤抖,我很快就称她为阿姨。
这时,从门外跑进来一个半大的小孩,他试图地拉住杨爸爸,那把刀,就这样砍下去,砍在拉住他的男孩脸上,鲜红的血喷洒出来,染红了男孩稚嫩的小脸。
这个男孩,就是唐君。
妈妈害怕地放声大哭,男孩直直地倒在地上,地上的泥土,染红了,杨天掉在地上的蛋糕,也染红了,这个时候的杨天,居然冷静地可怕,他走过去,抱住妈妈,轻声说,我们要报警,抓了这个男人!
说完,小小的手,指着呆愣在原地,害怕地发抖的爸爸。
杨天的爸爸听到报警两个字,提着滴血的刀跑出去,在路上,被一辆三轮车碾死了。
说到这里,阿姨的脸上展露出一丝复杂的光芒,她说,“他死了,他活该被三轮车碾死。我出去的时候,他血肉模糊,我看不清他的脸,我甚至记不清,这个生活了十年的男人的脸。”我只觉得浑身发冷……
从此,杨天没了爸爸,他只有妈妈,他跟妈妈相依为命。
而唐君,成了杨天最好的朋友,他脸上落下的疤痕,时刻提醒着杨天,这是你欠我的。
纵使杨天厌恶毒品,他却不得不陪着唐君,涉及这个行业。
唐君有野心,但是一个未成年孩子的野心,往往只能害了自己。
杨天的妈妈说,杨天其实很爱学习的,他收藏了很多别人丢掉的书,从一年级到高年级不等,可是实在是没钱去读,杨天只能忍受这样的渴望,他是那么地坚强,却又那么地脆弱。
这间樱花飞情,说得好听,是一间漫画店,实际,它就是一个交易场所。
阿姨边说边哭,我一边消化阿姨说的话,一边哭,我甚至还不懂很多感受,我只知道杨天很惨很惨,我爸爸只是打我,可是杨天的爸爸却要砍死他,那时他才十岁,比我还小,我很怕痛,看见血就会晕眩,杨天却看见了满地的血,我想起小镇里,埋死人的时候,我偷偷跑去看,腐烂的脸上有着红色的血块,我看完就呕吐了一整天,可是杨天却那么坚强,他没有呕吐,他还很冷静地说要报警。
阿姨很自责,她说她给不了杨天幸福,只是不停地让他走错路。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因为我也乱了,这个蓝色的天变成黑色的恶魔,张开黑色的翅膀,不停地笼罩住我。
☆、第二十九章
我把阿姨送回家,走到杨天的家门口,我被他家里的破烂吓到了,房子是用铁皮做的,斜斜歪歪地挤在一堆铁皮房的中间,门口有很多木碎,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我有些不忍地转过头去,这样的地方,怎么住人?
阿姨有些尴尬地对我说,“不好意思,房子比较破,但是还能住人。”她说着,很快语气又咽哽起来,我心慌地抱住她,“阿姨,没关系的,这个地方很好。”
“你不嫌弃就好,你不嫌弃就好。”阿姨喃喃自语,边说边用脚踢开门口的木碎,“这些是我拿来做零工的,附近有大排挡,他们需要这些木块烧菜,所以我就帮忙砍砍木碎,赚点散钱。”
我低头看着地上的木碎,想起那天杨天送我的裙子,服装店的阿姨说他跟她砍了半天价,可是我为什么能收他给的裙子呢,我的鼻子猛然一酸,一股热浪袭上我的眼睛,我不能哭,我凭什么要他送的裙子?凭什么……
走进屋里,屋里超乎想象的干净,四面围着都是铁皮,此时天气正热,屋里还不如屋外凉快,一阵闷热,阿姨赶紧拧开风扇,给我倒水,我不好意思地接过。
屋里很干净,但是什么都没有,除了几张矮矮的凳子,就只有一张小桌子,靠窗的地方放了两张床,极小的床,我想像杨天已经初成少年的骨架,这床应该睡得非常不舒服,阿姨顺着我的目光,语气酸涩地说,“以前还能睡,现在他一天天长大,他睡在上面,半只脚都露到床外了。”
我不免又是一阵鼻酸,此时我只想回到那一天,我绝对不要杨天送我的裙子,即使我有多喜欢都好,我怎么能要呢,我不停地在心里责怪自己。
“小优,你还在读书吧?”阿姨坐到另一张凳子上,她拍拍裙子上的褶皱,我点头,“在读三年级。”
“有书读真好,你看,这些都是杨天收藏的课本,有些已经潮湿了,他也不舍得丢。”阿姨拉开一个箱子,箱子里面摆满了书,我探头过去,一眼就看到我这个学期正在上的数学课本,书页一块黑一块白的,像是有人努力地擦过,只是有些地方擦不干净,于是就一块黑一块白的。
想着上个学期末,为了一时之气,我把课本丢在教室里,大摇大摆地拎着空空的书包回家,我又是一阵羞耻,我这么不珍惜,杨天却这么珍惜,我有书读,他却只能看着别人不要的课本,我的心揪疼揪疼的,眼眶一会就红了。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把课本丢在教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