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捡说:“别担心,这次回来后我不走了,我来看看你九皇叔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小小的县衙渐渐热闹起来。这并不需要谢则安多操心,他组织棉农收完棉,又派人教授妇女怎么加工。
忙碌到九月底,许多人家中都备上了棉衣和棉被。
谢则安在外巡视时还收到了棉农送来的棉花蜜,这东西香甜可口,又有营养。他尝了尝,觉得很不错,立刻叫人去那棉农家瞧瞧,看能不能取取经,积攒点养蜂经验。
这年头的食物来源还是太单调了些,有钱人倒无妨,想吃什么都容易,普通人还是连盐、糖、油这些基础的东西都吃不起,更别说鸡鸭鱼肉了。谢则安有挺多想法,但贪多嚼不烂,只能先把最要紧的温饱问题解决完再说。
他毕竟是个新手,虽然在任上做得不算差,但也不能太自负,路得一步步走。想自己捞钱自己简单,想带着大伙一起发家致富奔小康可不容易啊。
谢则安带着棉花蜜回到县衙,准备迎接他到凉州后的第一个冬天。
凉州城的人见识了“棉花”这种好东西,它看着又白又轻,穿上之后却暖和得很。西北的冬天冷得要命,有了它之后却再也不怕,那刮面而来的北方变成了纸老虎,光有吼声,再也冻不着人。不知是哪里起的头,街头巷尾的小孩都唱了起来:“花开不为人赞美,花放不求谁闻香。只是献花送温暖,只是用花作衣裳。”
这童谣朗朗上口,棉花的好处也不胫而走,传遍了凉州内外。田岭县原本不算富裕,这年冬天田岭县的人入城后竟都出手阔绰,置办了许多东西,旁人问起来,都直夸新县令的好。
凉州城临近西夏,本就有不少西夏人越境过来探听消息,听说了这东西,悄悄买了批回去,献进了西夏皇宫。西夏皇帝年纪虽小,却不是个不晓事的人,一看到这东西就忧心起来。向大庆朝廷俯首称臣是权宜之计,谁愿意卑躬屈膝一辈子?可要是大庆那边越来越富足,西夏这边人心迟早会散的。
西夏皇帝说:“我们也要种这棉花,那边有的东西,我们决不能没有!”他在殿内来回踱步半天,吩咐下去,“把都城的富商都请进来,就说我设宴款待他们。”这些富商虽然滑不溜秋,遇事却最有办法,只要许以重利,没什么他们做不到的。
第一场雪最先降临在西北,有人欢喜有人愁。
赵崇昭很快收到晏宁公主让人送回京城的“棉被”和“棉衣”,虽然宫中有更好的东西,赵崇昭还是欢欢喜喜地叫人把它们换上。等打开晏宁公主的信看完,赵崇昭心里又酸溜溜的。
谢则安和晏宁公主被人夸赞的事他都知道,毕竟他的眼睛经常盯着那边。妹妹和妹夫相处和睦,他本该替他们高兴才是,可看着妹妹在信中写他们在院中架着一个铁架子、串着肉围在一起烤,刷上又香又甜的棉花蜜,不由暗恨自己不在那边,不能和他们在一起。
赵崇昭心中郁郁,叫人找来蔡东、姚清泽等人,照着信上的法子在凉亭中架起火炉和铁架和他们一起烤肉。令他失望的是虽然蔡东等人都对他敬爱有加,但总归隔着一层,没法像谢则安那样和他亲近无间。
赵崇昭觉得很没意思,却还是招呼蔡东几人一块烤肉。看着那肉块在铁网上噗吱噗吱作响,赵崇昭仿佛也到了谢则安身边。
这么新鲜的主意肯定是谢则安出的,谢则安永远都有新想法。
赵崇昭给烤肉涂了几层蜜,等烤熟之后送进嘴里咬了一口。明明烤得香极了,吃进嘴里却不是什么好滋味,别说甜了,他只觉得苦。
苦到了心里。
这是他当上皇帝的第一年,冬天到了,年关也近了,可他却不能去找妹妹和谢则安——因为他是一国之君,不能离开京城太久。
他也不能叫谢则安回来——因为妹妹身体不好,经不起一来一回的折腾。
什么时候他才能再见到他们?
明年?
后年?
赵崇昭停顿下来。
其他人也停下动作,纷纷看向赵崇昭。
赵崇昭说:“继续烤,别看着我。”他走到亭沿凭栏而眺,只见天际飘起了细细的雪。
——三郎,你那边也下雪了吗?
——我连这样一句话,都不敢写给你。
第123章
重逢并不如赵崇昭想象般遥远。
年底入京考核的当口,凉州知州忽然病了。凉州出了田岭县这匹黑马,知州正高兴着呢,自己也对这次来得突然的大病捶胸顿足。可为了不耽误入京“叙职”,知州还是忍痛叫人把谢则安找来,殷殷地嘱咐谢则安代替他回京。
这“叙职”大有文章,考核得好,忽悠得好,京城那边拨下来的钱会多很多。钱多了,能做的事就多了,明年不愁拿不出好政绩。因而各州对这件事都非常重视。
这也是知州选谢则安的原因,谢则安与当今圣上是连襟,又是一起长大的,谢则安去京城还能让凉州吃亏吗?绝对稳赚不亏!
谢则安听到知州这话后却有些犹豫,他对知州说:“我得先与殿下商量一下。”
知州这才想起谢则安后头还有位公主。那位公主据说身体不太好,肯定经不起来回折腾。他大方地说:“没关系,你回去和殿下说一声吧。”
谢则安带知州的意思回到县衙,问晏宁公主自己要不要去。晏宁公主说:“入京考核事关重大,知州肯把这件事交给你,你当然要回去。”她微微一笑,“我在这边没关系的,不是有外公他们在吗?过几天祖母也要过来,我在这里肯定不会有问题。”
谢则安说:“那也行。”
晏宁公主“嗯”地一声,面带忧色:“哥哥一个人在京城,我也不太放心。这是他即位的第一年,若是这就要让哥哥尝到称孤道寡的滋味,那未免太难熬了。你回去一趟,哥哥会很高兴的。”她边说话边望着谢则安,似乎想从他脸上瞧出端倪。
谢则安没注意晏宁公主的神色,闻言点了点头,未在多言。
入京考核并没有那么简单。谢则安和晏宁公主商量完,带着笔墨去了知州府上。他这大半年只顾着田岭县的事儿,对凉州的整体情况虽然也很关心,却免不了有很多盲区。
谢则安蹲在知州病榻旁问了知州和师爷不少问题。师爷在凉州做了十几年,本来对入京考核这件事还算有点心得,可等谢则安揪着许多问题逐个逐个发问,师爷头皮开始发麻。要是连谢则安这些问题都统统解决了,哪还用担心吏部和户部那边卡着啊?
师爷原本还觉得知州让谢则安顶上的决定太过草率,看到谢则安下这样的功夫,顿时服气了,坐下来和谢则安慢慢解决那堆问题。遇着悬而未决的,谢则安说:“不妨事,这个我可以跟其他人取取经。”
师爷怕谢则安年少气盛,不通人情,提醒道:“入京时谢县令你得带上严某啊,严某得去打点打点。”
谢则安说:“那是当然,还得严师爷你多提点。”“师爷”虽然不是正式职位,却有一个庞大的关系网,师爷与师爷之间少不了逐层逐层联系,很多暗里的关系都得他们去打点。
谢则安从来都不是死板的人,对这些“官场潜规则”没有半点抗拒。这些麻烦事有人替自己去操心了,有什么不好?
严师爷越看谢则安越喜欢,当下和谢则安定下返京日期。
谢则安并没有立刻回县衙,而是转道去拜访端王。端王府中传来阵阵琴声,十分动听,谢则安站在门口侧耳静听,没一会儿,琴声停了,门房恭敬地将自己迎了进去。
谢则安迈步入内,在仆从的带领下走到端王所在的赏景亭中。湖面已经结冰,几株残荷冻成了冰棱,看上去有种别样的美感。
谢则安瞧见亭中摆着琴,夸道:“皇叔还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