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乔感冒加深,发起烧来。周霆深给她量体温,三十八度五,她却固执不愿去医院。
一张大床划开一道分水岭,两人各卷一团被子睡两端。夜半叶乔烧糊涂,浑浑噩噩又往周霆深怀里钻,不知在呢喃着什么。
周霆深起来开灯,微弱的光线照不亮偌大的房间,只可提供一处狭小的光明供人相互依偎。
叶乔稍有清醒,又觉头疼欲裂,张口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我没有跟她道歉。”
梦里依然反复纠缠,她果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平和淡然。
周霆深轻轻“嗯?”一声,抱拢她仿佛要散裂的骨架。
她声音静得发沉:“她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
周霆深眼眸微垂,良久才说:“……看得出来。”
所以这两年他很少再去探视,以为距离能消磨少女不成熟的情意。
眼眶酸涩难当,叶乔硬生生忍下泪:“我很愧疚。但是她喜欢你,所以我没有道歉。”
她哑声说:“道歉是很消耗真心的事。如果没有愿意付出一切去补偿的诚意,这样的道歉只是装模作样。”
滚烫的眼泪淤积在身体里,化作没顶的洪潮。
叶乔死死咬住下唇,声音低不可闻:“周霆深。我很想跟她道歉。”
周霆深圈臂将她抱得更紧,叶乔体温滚烫,让他觉得自己像只冷血动物。如果当初没有那么狂妄自大,就不会有今日。一切都是过往造就的孽,无论谁来为他罗列罪名,他都可以认。只有她,将所有罪证的矛头都指向她自己,将他置于无形的保护`伞下。
这两日她好像流尽了十年来的眼泪。梦中的罪孽被放到面前,比预期更深重,她却比自己想象中更贪心。叶乔以为自己在说梦话,很快陷入了更深更暗的梦渊,地狱里的小鬼钻进她脑袋里,说她十年前就该死,为什么偏要活到今日。阮绯嫣的质问夹藏在尖锐鬼唳中,问她:“你已经抢走了我妈妈,为什么还要跟我抢他?”
戴罪之身,好像只要活着就铸成大错。
高烧到第二日上头,叶乔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千溪被叫来当专业护理,还带着医生,给叶乔输了静脉针才罢休。
当表妹的陪护在叶乔身边,焦急她一直不清醒:“烧这么严重,再不醒肯定得送医院。”
“她不愿意去。”周霆深试过很多遍,叶乔总是能在被移动的瞬间迸发出不属于病患的力量,义无反顾地抗拒治疗。
“表姐身体一直虚亏,烧坏了怎么办啊……”千溪用土方子给她敷毛巾,急得团团转,“表姐她爸刚刚病倒,听说之前想来看她,刚要上飞机,突发心脏病,被机场人员拦下来送医,从那之后就没怎么好过。这个基因真是坏透了!”
周霆深作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在叶乔床边说。
千溪挠乱头发,说:“干脆我请假住这里算了。表姐要是出了事,我爸肯定要我提头来见!”
☆、第47章 杜冷丁07
冷清的公寓有了第三个人的居住,周霆深把主卧让给她们,自己睡客房。
夜里起身,鬼使神差走到玄关处,《尘世之秘》在黯光下辨不清色彩。周霆深头一回将供奉耶稣像的烛台点上,橙黄的暖光里,画框在眸中融合烛焰,仿佛被点燃。
千溪打着呵欠走出卧室,看见周霆深静静站在玄关,像英剧里围抱壁炉的夜行人。她昏昏沉沉走过去,安慰:“表姐的烧退了,刚睡着。明早醒来就能见到活泼可爱的表姐啦!不用担心。”
周霆深淡笑说谢谢。心里清楚,醒来或许更难见到她开朗的样子。
千溪咂咂唇,忽而严肃:“其实有矛盾是好事。爆发矛盾,说明有解决的可能。不像有些人,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因为现实因素,就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周霆深第一次发现叶乔这个大大咧咧的表妹也有兰质蕙心的时候,笑了笑,问她:“累吗?我等会儿给你表姐弄点宵夜,你也一起吃一点。”
千溪惊诧地摸摸肚子,探头探脑地问“可以吗?”,不明白这个颜值能当饭吃、做的饭却比颜值还可口的准表姐夫,究竟是怎么惹到了她家表姐。
然而这一次的矛盾非同以往。周霆深甚至怀疑有没有解决的可能。
叶乔清醒之后歇了两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两人对症结都绝口不提。终于,第三天,她在餐桌上提出来:“我回去住吧?”
周霆深沉默,说“好”,打电话给她保修了暖气设施。
他们依然确认对方的心意,却不知该用怎样的方式面对彼此,宴笑如常好像成了一种丧尽天良的罪过。叶乔为了不关在家里暗自沉沦,约了圈内好友推荐多时的健身私教,每天在健身房挥汗如雨。体能的透支和筋骨的酸痛,让肉体无比真实,精神上的酸楚反而成了其次。
私教姓方,鉴于她有心脏病史,为她量身定做锻炼计划,但每次叶乔都会超额,一上机子就不想下来。方教练犯愁:“没见过你这么拼的女明星。裴心澹接古装武打戏之前,也找我练过一阵,都没你这么狠。”
叶乔笑容若有若无:“担心我暴毙在这儿么?”
出乎意料,方教练摇头,说:“这倒没有。我认识一个俄罗斯哥们儿,和你一样做过心脏移植手术。他比你还狠,断过一条腿,现在在搞极限运动。所以说,有什么槛过不去呢?只要你敢,换过心脏也能玩跳伞。”
敢吗?叶乔问自己。后面说的话都听不清了,等他讲完,叶乔恍恍惚惚地回神,说:“明后天我有个颁奖礼要参加,就不来了。”
“大后天呢?”
叶乔愣了一下:“……大后天也许吧。”
方教练爽朗地笑:“就知道你这样的,肯定是心血来潮。发泄完了就不坚持,没意义。”他捏一把叶乔的手腕测了测,“看,这么瘦,还没只狗爪子有肉。说真的,多锻炼,对身体和心情都有好处。”
叶乔被莫名其妙安利了一通,关注点却全在手腕上。陌生男人出过汗之后的触碰,掌心粗糙但无茧,不适感让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我以后多注意。谢谢。”
回家路上,累日来的积雪已化,道路旁边干秃秃的树墩上偶有脏污的残雪。
草木斑驳难辨,叶乔仰头望,呼吸深冬清冽的空气。脖子上的围巾眼看要垮下肩,她懒得把手伸出口袋,僵着脖子保持同一个姿势几秒。
围巾还是滑了下去。脖子被坠物的重力拽一下,她认命地想抽出手——
身后却伸来一只手,帮她把围巾捞起来,绕着她脖子严严实实无顾造型地围一圈。黑色的大衣袖口散发维吉尼亚雪松的凛香,是她亲手帮他挑的香水。
叶乔转身,正看见周霆深。他刚采购完,拎着购物袋的指节暴露在空气中,泛浅红,单手帮她系一个结,朝她熟悉又陌生地笑。
他已经连着好几日,看见她早出晚归,累得疲倦不堪地回家。多方打听才知道她最近在健身散心,虽然疲累,但气色比之前好不少。周霆深盯着她惊愕的眼睛,两人像多年未见一般,让他又恼又好笑:“见到我用得着这么惊讶吗?你这两天哪去了。”
语调轻松,可叶乔总觉得这是米分饰太平。包括他温暖的笑,帮她把发丝夹到耳后的动作,一举一动,都像米分饰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