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邵家祖辈不擅丹术, 邵云去会炼丹全都得益于上一世阴差阳错得到的那本丹方上卷。
他至今仍记得当年的景象。那个时候他侥幸引气入体, 正式踏入修道一途,于术法上获得的小小成功驱散了他心头所有的阴霾, 也成为他报复邵建林一家的唯一希冀。
他辞去工厂流水线工人的枯燥工作, 拿着自己攒下来的微薄积蓄租了一间地下室,开始了一边钻研修习邵家手札, 一边天桥底下摆摊算命的日子。
最开始的几个月不尽人意,他太过年轻,经验明显不足,生意肯定抢不过那些盘踞在天桥底下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且‘声名远扬’的老瞎子、老道士。邵云去记得他最困顿的时候,一天只能吃一个馒头,肚子实在饿的受不了了就拿个塑料瓶去桥下的河道里打一瓶水往肚子里灌。
他真正打开局面是在一年后, 他修炼纯阳练气决小成,接二连三的办了几件漂亮事,名气渐渐打了出去。
李女士是他的第二百三十三位客人。
犹记得那时正是初冬, 她从天桥对面的殡仪馆里走出来, 一手拎包,另一手捏着一张信纸,脚步凌乱,面带无措。她的视线落在天桥底下的五六个小板凳上,迟疑了好一会儿, 最终选择了坐在了和她看起来年龄相仿的邵云去对面。
她只是想找个人倾诉。
李女士二十八岁,已经和丈夫结婚两年,相比于李女士家境贫寒, 丈夫则勉强算是富二代,但因为丈夫是二婚,李女士海外留学归来,名校经济学博士出身,目前年薪百万,两人的结合在外人看来勉强算是般配。
公公做的水产生意,手底下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司,每年能有几百万的净收入。
李女士刚刚生下孩子没多久,家里就出事了,先是丈夫车祸去世,紧接着公司财务卷款私逃,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对方已经带着一家老小飞去了国外。加上他们家原本还欠着银行一笔数额巨大的贷款,公公主持完公司破产事宜,又东拼西凑赔上了银行欠款,隔天就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
李女士顾不上思考自己的将来,婆婆患有比较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眼下又是冬天,正是她腿脚不便的时候。家里用钱紧张,请不起保姆和看护,刚出月子的李女士只好把孩子托付给婆婆,自己去医院照顾公公。
公公手术之前曾有过一段时间的清醒,但因为口齿含糊不清,李女士听得不太真切,只从他的口型上推测出他说了两句话,一句是遗嘱,一句是让她一定办到,否则他做鬼也不放过。
隔天手术失败,公公没能支撑下去,当晚就去逝了。
祭奠活动安排在殡仪馆,按照当地习俗,稍后的追悼会上要把去世之人常用的遗物全部烧给他。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李女士找到了公公夹在一本书册里草拟的遗书。
遗书里交代了他曾经借给他那一脉亲戚的几笔欠款,加起来有小八十万,当年家境富裕的时候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现在公司破产,这笔钱就显得弥足珍贵了。他把欠条全都放在家里的保险柜里,让李女士拿着欠条去把这些钱追回来。
最后注明了这笔钱必须拿出一半给苏某某母子,否则做鬼都不放过她。
苏某某是谁?
李女士曾隐隐听丈夫喝醉时抱怨过。
公公做知青的时候是结过婚的,但是只摆了酒,没有办理结婚证。
后来公公为了回城,抛弃妻子。
那人就是苏某某。
苏某某在乡下等了七八年,都没能把人等回来。她年纪大了,受不住哥嫂明里暗里的嘲讽,一咬牙带着儿子嫁给了邻村的屠夫。
屠夫是个鳏夫,底下有个前妻生的女儿,两人倒是般配,结婚不到一年,就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
只可惜没等双胞胎长大成人,屠夫就出了车祸,肇事司机逃逸,屠夫还没送到医院就死了。
家里的重担全都落到了苏某某身上,到处都需要用钱,她一个女人撑不起这个家,被钱逼得没办法,她试图去找自己曾经的丈夫,还真就让她找到了。
公公心里愧疚,暗地里负担起了她三个儿子上学的费用。大概是尝到了不劳而获的滋味,苏某某一家得寸进尺,三天两头的从公公手里拿钱,一拿就是十几年。
当然这些都是瞒着婆婆做的。
后来丈夫大学毕业进入公司工作,发现了公司账务不对,逼问之下,公公无奈坦白。
丈夫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他也明白,婆婆生性强势,一旦这件事情被她知道,这个家就算不会变的支离破碎,日后也难有安宁。他思忖良久,选择了和公公一起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
公司破产的时候,苏某某的小儿子结婚,她打了不少电话过来,大概是希望公公能像以前那样帮忙把彩礼钱给了。只是当时公公已经住进了医院,手机落到了李女士手里。
婆婆身体不好,李女士也担心她发现这些事情之后徒生事端。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接通电话,坦言自家现在的困境,并告诫对方如果再纠缠就鱼死网破去法院告他们,毕竟公公给她的那些钱是夫妻共同财产,法律上她们占理,只要敢告,法院就能把钱追要回来,这样的热闹事,有的是闲人围观,他们一家就等着出名吧。
苏某某三个儿子儿媳都自诩社会精英,最怕丢面子,大概也觉得她家都这样了,应该榨不出什么钱来了,果然消停了下来。
只是没想到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公公这边却执迷不悟。
只因为一句他心中愧疚,对不住苏某某。
却也不想想公司破产,家里为了还银行的贷款已经掏空了所有的积蓄。公公的手术费和孩子的奶粉钱还是她老板体恤她,给她预支了一年的工资。婆婆二十岁嫁给他,同床共枕三十五年,到头来他还是心心念着苏某某,即便是明知道对方只是拿他当成自动提款机。
李女士很迷茫,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笔钱。
她说的很详细,刻意没有袒露出家人的详细名姓,大概也是担心邵云去知道后会再生事端。
当时的邵云去一边惊叹贵圈真乱,一边尽职尽责的做着自己的树洞。
他琢磨了好一会儿,最后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你公公欠那位苏某某的,他已经还了这么多年,甭管还没还够,都和你们没关系,你们又不欠她。”
第二句:“你公公说如果你不照做的话,做鬼也不放过你?你且宽心,他的所作所为,四舍五入,约莫等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到了下边儿,准保马上就得进畜生道,所以一点都不用担心。”
第三句:“这张遗书公证了吗?”
李女士瞪着眼看了邵云去好一会儿,突然笑了。
她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打开包准备给邵云去拿钱,结果找来找去只找到了两个硬币,她有些不好意思:“出来的急,钱包落在家里了,要不,手机转账……”
邵云去摇了摇头,前段时间太穷,他又没有需要联系的人,每个月的手机套餐就够他好两天伙食费了,他一拍脑袋,把手机给卖了。
“反正我明天还有过来,要不到时候我再给你?”
邵云去摇了摇头,说道:“我们这一行有一句话,叫无财不养道,无钱卦不灵,所以只要开了口就要当场收钱。不过你这事我顶多算是说了几句公道话,算不上什么。”他指了指李女士手里的两枚硬币:“这些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