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霸缓缓瞪大眼,游艇剧烈摇摆着,仿佛在山崩地裂间挣扎,房间里所有未固定的物品开始朝他们的方向倾斜滑落,画框掉落下来,卡在门前,水杯滚落下去,透明的水泼溅在顺水漂流的奥菲利亚身上,头顶的灯光也闪烁着熄灭了。
“你应该知道那具尸体吧,警方的档案里有你确认死者身份的证言。”阿斯朗的脸隐藏在黑暗中,带着快意一字一句地道,“那具尸体,是北极星伪造的。”
贺兰霸手里的柯尔特砸落在地板上,只觉得脑子里一片轰鸣,船还没有沉没,高耸的海水已经将他吞没了。
“凯墨陇就是凯萨。”阿斯朗带着悲天悯人的表情看着他说。
“……你说什么?”贺兰霸颓然坐在冰凉刺骨的海水中,颤抖着声音。
“他以为隐瞒这一点,就会使得你在我们眼里显得不那么重要,就会使你在生命受到威胁时可以清醒地选择出卖他保住自己的性命,毕竟你爱的是凯萨对吧,关凯墨陇什么事呢?明白了吗?按照他的期望,这个时候你不该返回来找电话,而是跟你的同伴一起逃生。”
海水泼在镜片上,贺兰霸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一切都在颠倒,在倾覆,海浪从他背后涌来,带走了他。
汩汩翻滚的深蓝中,记忆在疯狂地倒带,那时他们在宝马X5昏暗的车厢里,在夜晚厨房清凉的窗前,在庚影满是情侣的草坪上,在洒满晨光的公寓沙发上,他看见凯墨陇或严肃或微笑着反反复复问着他:
——你对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还是很完美,我还是很嫉妒。
——我是为了见到你才会拼命保持心跳和呼吸的。不管你信不信,这是真的。
——如果我在家族衣食无忧地长大,又怎么能遇见你?
75
他又回到了那间阴暗的地下密室,仿佛电影的回放,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密室的门外是成堆的人和野兽的尸体,不知道在他们头顶是荒凉的世界末日。他觉得自己好像正坐在电影厅里,所有观众都走光了,当卡司名单拉到末尾,他在黑暗中听到“吱呀”一声熟悉的开门声,电影画面又回来了,于是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这个真正的结局。
镜头就是他的双眼,他看着依旧穿着考究的手工西服的凯墨陇自铁门处向他走来,停在床边低头俯看着他:“我这么囚禁着你,你会恨我吗?”
那声音如此温柔,一想到即将再也听不见这个声音,他生命中即将第二次失去这个人,一瞬间他体会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生无可恋。他说不出话来,想摇头也动不了,留给他的只有不由他左右的镜头般的视线,但是却无比迫切地想告诉镜头中央的这个人,我不恨你,我爱你。
凯墨陇低垂着眼睛,这是一个很美的眼部特写,如机械表般精密的眼眸后藏着蠢蠢欲动的秘密:“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这都是我唯一想对你做的事。因为只有当我囚禁住你的身体,你的心才是自由的。”
他看着这双眼睛,它们和记忆中凯萨的眼睛重叠了起来,那么和谐,没有一丝突兀。为什么他从来不曾注意到,虽然看起来是那么不同的两个人,但是那双眼睛从始至终没有改变过。
“学长,好遗憾你没有认出我来。否则,这会是个好结局的。”
镜头一点点地拉远,那个穿着手工西服的明星特工不见了,站在他眼前的,是穿着熟悉的黑色制服,身板单薄眼神却热切的少年。
电影厅的灯一排排次第亮起,啪嗒啪嗒啪嗒,像急促的倒计时,他像是被绑在座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年的脸孔在灯光的照射下变得模糊,直至消失。
.
流着泪醒来时,天空在烈日的炙烤下好像在闪烁,眼睛被刺痛得快要烧掉了,这时一块湿手绢盖在他眼睛上,他听见庞丽的声音:“学长别睁眼啊,太阳太毒了,眼睛会瞎掉的。”
我本来就是高度近视,瞎掉又有什么关系呢,贺兰霸抬手按在手绢上,挡住不断流下来的眼泪,连最爱的人就在身边也认不出,还不如让我瞎掉算了。
游艇下沉的时候,邓小胖和摄像小哥救了他,于是他现在和这只被他牵连的倒霉剧组一道,漂在一望无际的汪洋上。虽然有用无线电发出求救信号,但是不确定有没有被附近的船只和港口接收到,而水流会带他们漂流很远的距离,海岸救援队即使即刻出发,找到他们的几率也十分微茫。
他已经没有什么生的念头,只是觉得对不起剧组的大家,所以连续两天下来,除了昏迷的时候庞丽喂过他几口水,接下来几乎没有进水。本来救生筏上的淡水就只有那几瓶当初从冰柜里顺出来的矿泉水,这么多人需要进水,根本撑不了几天,如果他不喝,那么他们至少还能多挺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