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通过话筒穿过来,有些无助,也藏着一颗肮脏而卑微乞求的心脏,它跳动的,可也缓慢。
慎秋拿着手机,听着他说的那些话,默默无言地坐在黑暗中:“你是让我现在觉得,其实你人还好吗?”
他唇角微弯,觉得有些可笑:“你是想我代替以前那个死掉的慎秋原谅你吗?”
名字一样,或许能减轻些他的负罪心。
季如安听到他话,被他一瞬间戳穿了心思,有些哑口无言。
慎秋手指捏着被单,上面出现了深深的褶皱,他用的力气很重,好像在隐忍些什么。
他眼眶里早已蓄满了热气,很快就要滚滚而落似的。从季如安的语气中可以知道,他感觉到了抱歉,可这抱歉来得太迟了。
迟到的抱歉根本算不作道歉,该承受的不该承受的,死去的那个人已经承受干净了。
慎秋面无表情,既不是觉得难受,也不是伤心,他只是想起了自己被霸凌的曾经,那段黑暗到无以复加的日子。
连自己也无法回忆的曾经。
被人弄的浑身是伤,衣服上的痕迹再也洗不干净,头被按在马桶里抽水,手指被人踩在沙地上碾动,被强制性孤立,季如安口中为他所制造的名字:怪物,恶心,去死……
就连死之前,听到的也是那样的话……
——怪物就应该活在阴沟里不是吗?
如果悔改就能得到原谅的话,那因此而丧失希望的人该由谁来原谅?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季如安伤害的,不止慎秋一个人。
践踏别人尊严的时候,季如安有过一丝怜悯吗?难道伤人者一悔改,受害者就要感恩戴德去立刻原谅吗?
“慎秋,我要死了,我不想活下去了……”季如安这么说,像是在卖惨,“我现在在一个很高的地方,我只想和你说会儿话,把想说的,没说的,通通说完,然后再死,不然太可惜了。”
他仰着脑袋,头望向天空,星星不多,到了可以数清的地步。
“我这一生,实在是太无趣了。”
他到了想要自杀前,才明白那些道理,可太迟了,他不会再留着生命去消耗光阴了。
“你也叫慎秋……我想把你当成以前的慎秋,不管你恨我也好,想弄死我也行,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季如安有些破罐子破摔起来,轻笑两声:“其实我在福利院的时候,就很想靠近他,他有那么多朋友,而我一个朋友都没有。”
嫉妒他,也想靠近他,成为他朋友中的一个。
后来在天台上,看到那双曾经璀璨的眼睛变得那么低落,就开始心慌,连他眼睛都不敢看。
季如安没想到慎秋真的会跳楼,他一直以为,慎秋会像以前那样,即使毁了容,也活得很好,自给自足,打工赚钱付自己的生活费。
不想看到他连毁了容,也还有人对他好。
慎秋不需要很多朋友,也不应该有很多朋友,他只需要一个朋友,那就是自己。
这种感情藏得太深,连季如安自己也只以为他是讨厌慎秋而已。他是讨厌慎秋与人接触,讨厌慎秋有机会对别人好。
想把他关起来,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可他做不到这些,他手伸不了那么长去圈养一个人,他做不到让慎秋悄然无声地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所以他只能让慎秋开始没有朋友,把他弄的浑身肮脏,除了丑陋的脸之外,连校服都不再干净,所有人对他趋而避之。
要是有人想帮他,那就代替他的位置,成为那个被没有一个朋友的家伙,成为被孤立的对象。
可即使这样,在天台上的时候,那个陈姝也还对他面露担忧,怕也不敢上前帮忙。
就连这种时候了,都有人还在担心他。
季如安嫉妒得发狂,福利院里他就是特殊的那一个,唯一有姓名的人,连他自己都只能和院长一起姓。到现在他也是和曾经一样的家伙。
不应该有人关心他,所有人都应该讨厌他,恨他,恶心他,离他远远的!自己才是那个天之骄子,被众人围聚,他早就该从神坛上拉下来了!
季如安的内心矛盾充斥着,嫉妒和关注全都聚集在一个人身上,他加注给慎秋的,全部都是灾难。
毁了容的慎秋,依旧有秦云陪他。被孤立之后,即使有着季如安的威胁,也仍有人为他担忧,打工的老板也对他很好,根本不在乎他长什么样子。
季如安眼中的慎秋,永远都比他自己要活的开心轻松得多。
这样的人,怎么会想要去死。他根本想不通,他没对慎秋做些什么,那些只是小事而已,他的内心怎么会那么脆弱呢,这些都受不了呢?
季如安喃喃自语:“你说,慎秋为什么要死,我现在是毫无希望了,才会去死,可他有那么多人,为什么要死……他不配死,他应该活着……”
“活着……然后一直接受你的霸凌吗?”
季如安那颗跳动心脏的血液瞬时间似乎被人用刀子扎开了死了,往外噗呲噗呲地溅血。
他动作一滞,然后头垂了下去,看着自己脚边的沙砾尘土:“不……那不是霸凌……只是……”
只是关心?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季如安的一生明明可以活的很好,可他却思虑太多,自己画地为牢,让自己囚禁在了自己的嫉妒心里,然后止步不前。
他嫉妒慎秋的人缘,嫉妒他朋友多,嫉妒秦云的长相,嫉妒他哥的父母,嫉妒育德学生的好家境,嫉妒他们能很轻易地获得很多东西。
其实校园霸凌这种事情,季东洲肯定也是知道的,并且也是纵容的,不然就不会任由他转学,亦或是他想把季如安养废。
可就算是溺杀,也轮不到季如安的头上,季如安从来就是个无身份无地位的养子,用来陪太子读书所以收养的他。
季东洲的地位永远在季如安上面,继承权之类的也到不了他头上。
季如安清楚地知道这一切,扭曲的家庭地位造就了一颗早已扭曲的心。连家庭都无法让他卸下面具,他小心翼翼生存,只有在慎秋面前,才露出他的本性,可他只是把一切怒火发泄在慎秋身上,然后负能量留在他的身上。
他以为慎秋会一直都在,直到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