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停自己就是造假的行家,昔日张无惮拿来坑吴明的假《九阳真经》就是出自他手。但会这行不代表爱这行,朱停摆手道:“我不喜欢古物,我只喜欢造新的。”
说罢他将手背在身后要走,这次张无惮没有拦。朱停反倒觉得有几分怪异了,却还得端着架子不能停步,禁不住看了花满楼一眼。
花满楼笑道:“在今日之前,我难以想象张公子这般沉稳持重之人会这般高兴,朱老板,你走了,肯定会后悔。”
花满楼这般笃定地说什么,从来就没有错过,朱停还是停了脚,“嗯?”了一声。
张无惮笑道:“进去说话。”待一行人上了楼,闭紧门窗,他方才取了个包裹出来。
朱停见他解开包袱是个小箱子,解开小箱子还有个小包袱,嗤笑道:“张公子,你这也忒小心了,能是什么重要的物件,值得……”待张无惮真的将黄色裹布除去,他眼一下子就直了,扑上来抢。
他虽没武功,胖硕成这般模样也停吓人的,张无惮急忙道:“慢点,别再摔着了。”
朱停抱在怀里,先看印章的字,口中念念有词道:“秦书说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汉书上说‘昊天之命皇帝寿昌’,如此看来,还是秦书上为准。”
这才是真正的文化人,令狐冲抿着嘴笑,见张无惮也想到此节一眼横过来,拉着他的手捏了捏:别气了,这不是你在我心中,天下事儿没什么不知道的吗?
张无惮噙着笑哼了一声,问道:“这么说,这玉玺是真的了?”
朱停不答,取了个类似后世腰棱镜的物件,端着烛火比划,低声不断念叨着什么。
他这一看不像是短时间内能完事儿的,张无惮便也不再理会,问道:“花公子请我们在百花楼一聚,不知所为何事?”
花满楼也不奇怪他对此有所猜测,道:“大概半个月前,有两名年轻人来找我,请我代为联系陆小凤,说要查清身世真相,却并未告知我真名。”
张无惮笑道:“花公子,咱们是君子之交,话不在多,你有话不妨直说,算来还是我举荐陆兄给他们的。本以为陆兄会出席衡山派刘正风的金盆洗手宴,想不到在席上并未看到他的人影。”陆小凤乃名满天下的神探,又素来爱多管闲事,有人求到他头上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他这么爱热闹的人,本来理当前去的,”花满楼叹道,“可惜他碰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怪人,就给耽搁了。”
张无惮重复道:“有趣的怪人?”现在还远远不到陆小凤剧情展开的时候,也不知道陆小凤碰到的是哪本小说中的人物。
“能绊住陆小凤的,皆不是无趣之辈。”花满楼对此不欲多谈,轻轻放过了,另道,“那两名年轻人,一者温和一者跳脱,他们并未说具体所为何事,倒是向我打听江南大侠来着。”
张无惮道:“江别鹤?这条线索还是我告知他们的呢,花公子怎么答的?”
“江大侠这两年来在江南声名鹊起,备受人推崇,只是……”花满楼不欲背后嚼人舌根,却也禁不住摇了摇头,“我每每同他碰面,都觉得遍体生寒。”让他难受的不是对方的武功,而是对方的人品。
“江别鹤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待陆兄查明后,该将部分真相公诸于众,戳穿他伪君子的面孔。”张无惮不屑道,“花公子请我过来,便是为了他?”
花满楼笑道:“江南大侠这半年来频频上门,想说服花家同他合股,资助红巾教,我爹娘虽推却了,怕他还要去寻别人。我本想给张公子提个醒,想不到你早已经知道了。”说罢着实松了一口气。
他平生头一次对人这般品头论足,说来十分别扭,可不说又不行,免得张无惮不知情,听闻江南大侠好大的名头,再引狼入室,铸成大错。
张无惮连忙起身道:“谢过花公子。”
花满楼正色道:“红巾教如今统御南方,已有上万军队,一片大好局势,入城而不扰民,大军过处,分毫不侵。江南百姓莫不交口称赞,张公子有成大事之姿,若有所趋,花家愿献一份力。”
花家乃江南第一地产大户,是实打实的地头蛇,张无惮早就想拉拢,可惜他们对各地义军都持观望态度,并不肯轻易站队。如今听闻花满楼这番话,张无惮大喜过望,一揖到底道:“我代红巾教众谢过花家高义。”
此言刚罢,那头朱停狠狠一拍大腿,大声叫道:“这玉玺少说也是汉时的了,又是蓝田玉料,边角有自然磨损,该是历经战火所致,是真品的可能性超过八成!”
“谢过朱老板了。”张无惮笑眯眯的,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也不怪他疑心病发作,需知这传国玉玺造假数不胜数,历朝帝王不能得之,有的便私底下伪造一方,张无惮是外行人,自然看不出什么来,还得请专业人士辨别一番,免得日后拿出来时,被人揭破是假造的,那就丢人丢大发了。
朱停小心翼翼将玉玺放在桌子正中央,还是道:“横竖我看不出来有假,倒也不能笃定是真的。”
朱停代表这世界工匠的最高端技艺,他看不出是假,对旁人来说就更看不出了,那甭管这方玉玺是真是假,都大可当作真的来用。张无惮道:“朱老板,我另有一事还得请你帮忙。”
朱停跟熟人很喜欢拿架,那日自光明顶上帮了他后,不知怎么的就恼了他,不再同他以兄弟相称,此时就大摆其手道:“张小弟不必这般客气,还‘老板’‘老板’地叫什么,我不正是你朱大哥吗?你今日让我开了这般眼界,有甚么事只管说便是了。”
传国玉玺的雕工固然精致,在朱停看来也不过如此,但这方玉玺乃和氏璧雕琢而成,又被历代帝王推崇备至,视为“天子之玺”,颇具传奇色彩,能亲眼一观,在他看来比吃了仙丹还舒爽,整个人飘飘欲仙、醺然欲醉。
“我年幼之时,曾随父母流落北原荒岛之上,自回归中土,算来也过了八年。”张无惮说起来真是不胜唏嘘,时间过得太快了,想他义父独身一人在冰火岛上,虽无性命之忧,可这日子想必并不好过。
朱停很有几分邪性,最忌讳当朋友的有所隐瞒,何况在座的都不是大嘴巴之辈,要说花满楼、朱停觊觎屠龙刀简直可笑。张无惮也没隐瞒,将谢逊之事一一告知了。
末了,他道:“既有阳教主遗命,明教诸人拟要迎金毛狮王回中原,可这北原无边无际,天气严寒又多有风浪,等闲船只怕不能承受。”
明教高层商量的是杨逍留在光明顶主持大局,殷天正、韦蝠王和五散人都要去迎谢逊,更何况张翠山和殷素素识得来路,必定是要跟着去的。张无惮就担心一个浪头打过来,大船一翻,这么多人葬身冰原,那真是得不偿失了。
他有心跟着去,可同天鹰教总坛书信来往时,他感觉到殷天正对单独留下杨逍一事颇有疑虑。他们敌对了将近三十年,要说凭着阳顶天一封遗书就重修旧好、芥蒂尽消也不现实。
殷天正最担心的是供奉在总坛的《乾坤大挪移》心法,平时由他们轮流镇守,这羊皮纸涂上鲜血,字迹数个时辰方消,而他们每隔两个时辰就换班一轮,也不怕有人偷看,可要他们全都离开,没人监管杨逍,那可就不一定了,是以他的宝贝外孙务必得留下,这段时间还不能乱跑,就得守在光明顶上。
张无惮也有心留下,高层皆不在了,正是他熟悉教中事务的大好时机。他看出来杨逍对他已有几分归心效忠之意,趁着这段时日名正言顺朝夕相对,正将此事夯实了。
朱停听罢,倒也没推脱,拍胸脯道:“老弟放心,你找几个手熟的工匠,造河船、江船的皆不行,务必得是擅造海船的,再得有卖苦力的十几人,给我半个月时间,老哥一定给你交差。只消你不拿这船正往冰川上撞,等闲几次刮擦都不成问题。”
张无惮道:“还得多加几条小艇在上面,若是真有个意外,也有一线生机。”他又将八年前返回中原时自己以鹿皮造吹气筏子,可以借此在水上漂浮之事说了。
朱停听得眼睛一亮:“既然小型的皮筏子就可以承载起一人的重量,那若造成小艇大小,不正可乘坐数人吗?何况还十分轻便,不必多增加船只载重。”说罢,按捺不住,直接揪着张无惮去杀猪宰羊的铺子购置外皮了。
花满楼煮水倒茶,请令狐冲坐下,道:“他们一时半刻怕是回不来了。”
令狐冲道:“不过去买些东西,能花多少时间?便是朱老板拿到了猪皮羊皮就要做实物,可猪肉铺子里也没针线等物,还不如回百花楼来,物件更为齐全。”
“古语云‘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我不爱闻血腥味,这些花草也不爱。张公子这般玲珑心肝,宁肯移去客栈,如何会踏足此地?”花满楼为他斟满茶盏,“还请用完这杯,再随着去。”
令狐冲确实心都跟着飞出去了,叫他一语说破了,多少有些尴尬之意,緩了一缓也就放下了,安心坐下来,一连用了数杯,又同他说了会子话,方才告辞。
他出了百花楼,一时却有些发愁,令狐冲于江南人生地不熟,他同张无惮两次来都是直奔百花楼,真不知道他会选什么地方落脚,总不能满大街走着“惮弟”地喊。
令狐冲左右看看,随便选了个方向,正迈步而行,听到身后有人喊道:“前面的可是令狐大侠,还请留步,小的奉教主之命,来接公子!”
他扭头看去,见一人头包红巾匆匆跑来,手中扬着一个纸条。令狐冲接过来看,见确是张无惮的笔迹,笑了一笑,听那人道:“我们教主说您肯定要出来寻他,特命我来领您过去,我轻功不济,紧赶慢赶的总算是赶上了。”
“辛苦你了。”令狐冲禁不住又笑了,将纸条收好道,“你们教主也真是有心了。”
造个皮筏子对朱停来说完全是信手拈来,令狐冲到地方后,发现他都已经造完了。因门外汉张无惮根据后世的流线型原理提了几个意见,朱停便着手做了第二个。
张无惮不得不承认比较起来自己当年做得真的很丑,怪不得不论张翠山还是殷素素都不肯戴,连张无忌那次都破天荒没听他的哄骗。他跟令狐冲着重强调道:“那个鹿皮筏子虽然丑,但救了我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