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多大的人了,没个正形,当叔的还跑去听侄子讲故事。俞莲舟憋不住当真笑了,一搭眼却看见张翠山在一处道观旁站着叹气,忙走上前去,道:“儿子这般有出息,你还愁个什么劲儿?”
他是真觉得张翠山不知足,这要是他儿子,晚上睡觉也当笑醒好吗?没儿子的寂寞,张翠山是不懂的,俞莲舟都是把伺候他起居的小道童当儿子养。
张翠山愁容满面:“二师哥,内兄又来了封家信,请我和素素带着两个孩儿去天鹰教贺岳丈大寿呢。”
殷天正已是耄耋之年,两年前刚过了八十上寿,身子骨却极为硬朗。给岳丈过寿,张翠山本应只有高兴之意,可年年他们去祝寿,殷野王年年提及过继之事,是以张翠山如今一想到要上天鹰教总坛,便脑仁抽疼。
俞莲舟心下了然,拿眼觑他:“这也无法,谁让你舅兄没儿子,你这却有两个,还个顶个的出色。”非但殷野王坐不住了,连他也眼热啊,“无惮自小养在天鹰教,不是我说,那头也是他的亲人,你该问问他的意思。”
他是局外人,比张翠山看得更明了,张翠山也好,殷野王也好,都做不了张无惮的主。殷素素和殷天正说的话更管用些,可他俩摆明了不乐意插手,由着张无惮自己拿主意。
让俞莲舟说,也是殷天正手段更胜殷野王一筹,无声胜有声嘛。殷野王一味步步紧逼,非得让外甥叫他一声“爹”,张无惮固然不会说什么,心中如何想就不好说了。
张翠山这次这般发愁,也在于前几年时张无惮忙得脚不着地,为殷天正祝寿也偶尔缺席,只命人送上重礼,今年殷野王却指明要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颇有图穷匕见、刺刀见红之意。
他谢过俞莲舟劝解,待用过午膳,同宋远桥说了一声,便早早下山去了。张翠山回山脚小舍,见殷素素手中把玩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金色圆筒,了然道:“无惮给的?”
殷素素叹了口气:“这是劳甚子‘天绝地灭透骨穿心针’,轻轻一拧针筒,便能激射无数细如牛虻的银针,任谁都别想躲过去。”
她说完,果见张翠山皱起了眉头,便将圆筒收在床脚中空处藏好,柔声道:“五哥,我自跟了你,把从前当姑娘家种种邪道法门都丢了,本不想接这等歹毒之物,只是孩子一片孝心巴巴捧了来,怎好拒绝他?”
张翠山忙道:“我非此意,天下器物本无正邪之分,你拿来防身正好,真遇上险难便能以此自救。只是此等歹毒之物,却不知无惮是从哪里谋得的。”
他虽没听过这等吓死人不偿命的名号,可看殷素素神色,显然是邪道上闻名遐迩的重宝,不说万金难求也相去不远了。张无惮年纪渐大,本事更涨,只是相对应的遇到的凶险定然更多,张翠山如何能不暗自担心。
说到这儿,张翠山左右看了一遭,奇道:“咦,那小子呢?”他这么早下山来,便是为了跟儿子长谈的。张无惮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山下陪殷素素,上午、下午各上武当山一次,此时该在小舍的才是。
“这几日师父时时把他叫上山去,无惮早时上山便未下来,午间还打发童儿说张真人留他用膳,怎么你不知道?”殷素素面露奇色,旋即想到张三丰不管俗事已久,张翠山半途溜号下山看老婆孩子这等小事自然不必专程拿去打扰他,最多支会宋远桥一声便行了,如此两人才错过了。
张翠山叹道:“他不在也好,咱们先商量商量,此事该站什么立场。”
世上能让他愁成这般模样的着实不多,殷素素一猜便猜到了,却不肯直说出来,先听张翠山将意思大致一讲,方才笑道:“依我看,无惮对武当自有几分亲近之意,若非看在你和无忌的面上,他如何肯平白费这些功夫,哄小道士们开心?”
——当然,咱儿子有意将武当发展成小弟储备基地,这我就不告诉你了,全心全意沉浸在儿子对你的爱中就好了嘛!
殷素素说完,果然见张翠山浑身一震、喜色满面道:“真的吗?我便说无惮这几日怎么改了性情,这般喜欢出风头了,原来都是为了我和无忌?”他还道是少年儿郎正是最意气风发之时,喜欢跟同龄人炫耀也都再正常不过了,何况张无惮说得又实在精彩离奇,并不惹人厌烦,却不想儿子这般作态都是出于父子、兄弟之情。
殷素素道:“这还能有假不成?他既然对武当这般亲近,出门以半个武当人自居,姓张还是姓殷,又有什么妨碍?何况依我看,哥哥想得颇美,可实难成真。”
张无惮现如今的局势一片大好,在明教一道上自不必多说,武当、少林、华山、峨眉掌权之人对他好感颇盛,便是其余正派,看在他跟武当的香火情和红巾教的好名声上,除了个别死硬分子,余者对他也无太大敌视之意。他若是改姓“殷”,武当固然还将他当自己人看,可搁在其他正派眼中,便不是原本滋味了。
“那太好了,我也是这般认为的!”张翠山想得自不如殷素素深,很是高兴两人想法不谋而合,旋即又道,“只是在内兄那儿,倒不好交代。”
殷野王一直提,他们一直拖,拖啊拖的六七年都过去了。张翠山要好意思一口回绝,也不会拖了这么久了。
殷素素伸手拧了一把他的右脸,笑道:“得了好处的是他,跟哥哥更熟的也是他,怎么到了得罪人的时候,就得你上了?”我的傻五哥,你儿子有的是法子将我哥哄好,用不着你来操心这个啊。
张翠山双眸灼灼看着她,正待伸手欺负回来,耳朵一动,连忙端正态度,抖抖衣襟坐好了,还特意隔得殷素素远些。
不多时张无惮便推门入内,一见他也在,还一副做坏事被人撞破的心虚样,暗叹早知便在山上混过晚饭了,想不到坏了他们兴致,面上笑道:“爹爹今日回得真早。”
张翠山生怕他多想,忙道:“嗯,我回来是有要事同你相商。”当下竹筒倒豆子般将此事说了,末了,叹道,“内兄这般看重你,我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张无惮根本没当回事儿,笑道:“爹爹不必放在心上,我自同舅舅说便是了。”殷野王本没逼得这么紧,是眼见张无惮自立红巾教且做得有模有样,生怕他心野了再拉不回来,这才着急起来。
说实话,自立新教,一切从零开始,着实不是件容易事儿。红巾教近年来声势日盛,可也难同天鹰教这个庞然大物等同而论。若非他接手天鹰教少说还得二三十年,再加殷天正有举派回归明教之心,张无惮还真有应了殷野王的意思。
可惜,如原著张无忌那般一举谋得明教教主之位是不可能了,这世界各方势力割据,局势极为复杂,断不会再出现如原著中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的盛举了。
既没有破而后立的良机,张无惮也无意过于冒进,他翻过年才十七,一切都刚开了个头,根本不必着急。野心的一半是耐心,他需得将每一步都踩实了才好。
张无惮说得这般轻描淡写,比殷素素更不放在心上,张翠山被感染得也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道:“你心中有数便好。”
张无惮道:“那我便在此地多待几日,三天后同爹娘、无忌一并去探望外祖。”他本想今日便辞行呢,在山上都跟张无忌告别了,费了些功夫才将揪着他袖子不放的傻弟弟哄好。
张翠山一乐,正想应下,却听殷素素道:“无惮,我听闻阿离在总坛附近居住,她前些时日还写信打听寿辰的事儿,怕是心思活动了。你先走便是,领着她一道去,爹爹见了,别提有多开心呢。”
张无惮是忙着四下乱窜,接连数月不见人影,殷离则是不愿同殷野王朝相。连着三年吃寿面都凑不齐人,殷天正虽未明说,殷素素自然能看出他心底失落。
张翠山深觉有理,忙道:“素素说得不差,正该如此呢。”他是瞧着殷离和殷野王近年来闹得越发不像样了,想殷天正年过八十,还得隔着儿子和孙女别掐红了眼,也是让人心酸。
他又细细叮嘱道:“阿离最听你的话,等闲你也得劝劝她。就为了个小妾……”当然这么说也不对,小妾也是人,殷离是下手太狠了些,改口道,“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亲父女,还真能为此成仇了不成?”
虽过不了几日便能相见,二老仍是念叨了许久,让他千万保重。张无惮含笑一一应下了,这才告辞离开。
他两个月前收到殷离的家信,便已迫不及待想去找她了,可惜中途诸事繁多,屁股后面又吊了一位东方不败,张无惮便将此事压下了。
此时总算能去看看了,张无惮归心似箭,每到一处驿站便换两匹好马,如此日夜兼程,赶至总坛附近。
殷离在同胡青牛夫妇学习,殷天正为示对医仙、毒仙的尊敬看重之意,特意大手笔辟出来了一座山头,寻了片狭窄谷底,仿照蝴蝶谷移栽适宜花草,生生另造了一处小蝴蝶谷出来。
殷离不随他们同住,在深山中落脚,张无惮一路寻到,经过层层重兵把守,总算来到深山中,隔着数里,便听到雷声阵阵。再往前走,他禁不住就笑了。
上次见面,张无惮同殷离再三强调了务必要保密。殷离想不出别的法子,竟然让人在密林中缠上了密密麻麻的红绳。
殷离正埋头在册子上画着数字,身侧第三排的铃铛却“叮叮当当”响了起来。她一下跳起身来,半是期待半是警惕地向着西北方向张望,见铃铛响了六下便不再响了,长出一口气,这才一路走了出去。
她不走直线,一路绕着树林转圈,费了一些功夫绕出了红绳,便见张无惮站在外围,正微笑着看着她。
殷离眼眶一红,叫一声“惮哥”,便想快步迎上了,迈出去两步又急忙停了下来,小心避开前面这块地界,这才走了出来,小声道:“跟我来,别踩到别的地方。”
她带着二十名老师傅研制出了简易地雷,为防有人窥探,将这部分土地掀开埋了许多地雷。地雷分布图殷离背得烂熟于胸后便毁掉了,世上只她一人懂得如何安然无恙从此地出去。
张无惮问道:“若是有动物踩踏到此地,不会引雷吗?”
“小型动物没什么,但如果是同人体重相近或是比人还重的,那便不行了。”殷离道,“不过大型动物见到外面缠的这些红绳,便也不会特意钻进来的,我又定期在四周撒毒粉,动物们不爱这些味道,都会避开。”
短短两年时间,她都快自学成特工皇妃+绝命毒师了,张无惮见她说完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当即大赞道:“好,阿离做事真是又周到又妥帖,把此事交给你,我再放心不过了!”
“真的吗?”殷离果真十分欢喜,避雷时都不是走着,而是连蹦带跳的了,看得张无惮心惊胆战,忙将她拉住了。
就这么两年时间,竟然能够研发出踏发式地雷,虽然只是简易版的,也实在大大出乎了张无惮的预料了。论理说这玩意面世还应再往后推上二三百年,作为一位准军事爱好者,张无惮记得地雷最早的记载在茅元仪所著的《武备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