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野王笑道:“父亲不知,无惮孩儿回中原伊始便遭了劫难,在外独自流浪十余日,他小小年纪,人微力单,却竟然杀得十余名元兵。”
殷天正大奇:“可是他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说完后不禁一哂,再夺目耀眼的天才,也不会有能耐在十岁时同十余名身负武功的成人相斗还取得胜利。
“若论武功修为,以他的年纪倒也难得,却也不算太过出奇。他却是设的埋伏,杀鸡屠狗一般,将元兵都给弄死了。”殷野王道,“儿子派人挖出了元兵的尸体,又命人去附近村镇寻访,听得一个乞儿打扮的半大孩子,买齐了绳索、弓箭、十数种草药,想是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分了几个镇子购置。又背着这数十斤中的物件,一路尾随元兵数日,想他不过两条腿,定是日夜兼程才追上快马,直到寻了处极佳的地势,设好陷阱,方才动手。”
殷天正悚然动容,这等心机放到个成年人身上,则还罢了,可由一稚童做来,却是让人大感震惊。
果敢,细心,有智谋,有毅力,且有绝佳的行动力。他见过诸多所谓的名门之后、天才之辈,此时却不由地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数遭,大笑道:“好!好好!天不绝我殷门!”
这下轮到殷野王反过头来提醒他了:“父亲,无惮孩儿现下还是姓‘张’呢。”
殷天正瞪他一眼:“胡说,他这样的性情,若让武当那帮牛鼻子来教,倒把这等良材美玉给养成臭狗屎了!”
这是句大实话,让讲究凡事光明正大的所谓“名门正派”来教养一个天生的阴谋家,这是暴殄天物。殷天正大起惜才之心,沉思良久,方道:“若是想一步到位,素素不乐意,怕武当那边更不乐意,不如我们先退一步,不提过继一事儿,先谋得能让孩子由我们抚养,且观后事。”
这倒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好方法,殷野王仔细一琢磨,倒也甚有道理,若他一直无子,等年老体衰时再开口,凭着数十年抚育栽培之情,张无惮未必便不答应。便是他侥幸有了亲子,他还有一女殷离同张无惮年纪相仿,青梅竹马一并长大,若能亲上加亲,招婿纳贤,自然是美事一桩,日后张无惮同他儿子还能互为臂膀,两相扶持。
这生意稳赚不赔,殷野王立刻道:“我便亲自送妹妹上武当山,同妹夫商议此事!”当下忙让人打点马车,准备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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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丰寿辰后,张翠山本拟立刻下山去接妻儿,却不料行了数日,竟然碰上了一队人马,却是他妻兄殷野王带队,将他妻子儿子都送了回来。
远来是客,张翠山一面飞鸽传书给师兄们知晓,一面将妻兄引向武当山,刚行至山脚处,却看到张松溪同殷梨亭早早等在山脚凉亭旁。
武当七侠中,素以张松溪足智多谋,而殷梨亭生性温和,张翠山心念一动,便知让他二人前来,是为防同天鹰教再起口角。
天鹰教虽是他的岳家,可终究仍是邪门歪道,同武当派仇怨已深,此番殷野王亲自前来,轻不得重不得,当真给武当派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比起半道上让人堵住的张翠山,张松溪下山前得张三丰张真人明示,知道此番只论亲戚交情,不谈两派仇怨,反比张翠山要轻松几分,携殷梨亭迎上前来。
张松溪同殷野王第一次相见,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几眼,音容相貌什么的倒还好说,他却留意到殷野王一直拉着张无惮的手,还时时垂首同他说话,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待得他二人走进了,张翠山忙给双方介绍。殷野王笑道:“久闻武当七侠之名,却一直无缘相见,今日一会,果真是人中龙凤!”
张松溪有些诧异他何以如此态度和悦,忙加倍恭敬了回去。
两人风雅地互相拍了一通,彼此都爽了,张松溪这才引殷野王上山:“家师不理俗务已久,我大师哥已在紫霄宫中设家宴,贺五弟一家平安归来之喜。”
若是殷野王上山,武当派大摆宴席招待,怕让人说嘴,可过于怠慢了也非待客之道,便想出了家宴的名目。
张松溪在前引路,张翠山本来也想跟着一并前去,却被妻子连使眼色给绊住了。
两人带着孩子渐渐落到队伍后面,殷素素将这几日殷野王向她漏的口风给说了。
张翠山大惊失色,怔了半晌,方踌躇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他不由得看了两个孩子一眼:“别的则还罢了,本来妻兄无子,又无亲近的堂兄弟,若是孩子们自己同意,过继一个给他则还好说,只是天鹰教……”想到殷素素也是天鹰教出身,后半截的话就咽了下去。
张翠山本性温和,要是殷素素娘家是个寻常人家,他不会过多犹豫,可天鹰教的行事做派让他很是看不上眼,好好的孩子若是过继出去,岂不让人给教坏了?
殷素素看他决然不肯同意的模样,忙道:“五哥不用着急,只从我这一关便回绝了。但看我哥哥并未死心,不知想如何。”
张翠山沉吟半晌,垂头问道:“无惮,你怎么想的?”
张无惮是他的长子,本断无过继长子之理,可显然殷野王看中的是他。
张无惮笑道:“若是改姓易祖,自然不能应允,哪怕因此恶了舅舅一家,也决计不可答应。”
张翠山听出他言外之意,却道:“我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改姓则还罢了,难道改了姓就不是我儿子了?爹爹怕的是你去了天鹰教,让人教得移了性情。”
“爹爹多虑了,兵持正则天下定,兵持邪则天下乱,我纵然学了下毒、设套,拿来对付鞑子、对付穷凶极恶之人,不也是好事一桩吗?”张无惮回答道。
下毒等手段固为正派所不齿,但张翠山素知长子颇有几分邪性,倒也没纠正他的话语。
他沉吟半晌,方道:“我不知如何决断,所幸你太师父已然出关,且等我禀明他老人家后,再来议定此事儿。”
第9章 真人三问
武当山顶紫霄宫中,张翠山入内同张三丰商议此事。
张三丰年刚过百,须发尽白,听他大略说完,倒是笑了:“翠山,事关你的骨血,自己不做决定,却来找为师决断,这是何故?你是我武当弟子,无惮孩儿却不是啊?”
张翠山心头惴惴,见师父未因此等荒谬之事发怒,心下稍安,下跪行礼道:“弟子自小在武当长大,虽以师徒相称,但心中早拿您当作自己父亲一般,弟子的儿子,便是您的孙子,全凭您来做主。”
刚才在宴席上,殷野王先提想过继张无惮一事儿,被张翠山拒绝后,又说家父思念外孙,一双麟儿,武当抚养一个,天鹰教抚养一个,更增两派情谊。
张翠山拒绝了他一次,第二次便不好再拒绝了,何况看张无惮也有意,心中难以决断,便只得来麻烦师父了。
张三丰哈哈大笑,颔首道:“好,那老道仗着辈分虚高,年纪虚长,就为你决断此事。”
其实俞莲舟回山后,也讲了此行见闻,张三丰生性豁达,对正邪之分并不多看中。他又崇尚择才而教,门下七个弟子所学武功都不尽相同,若张无惮真同俞莲舟和张翠山所说生而带着邪性,那武当一脉武功确实不适合他。
修身养性比学武更重要,还得看张无惮自身的性格才能决断。
此时殷素素同殷野王在客房说话,张无惮正坐在椅子上听几位师伯师叔们谈论此事。
作为武当七侠中排名最末的那个,莫声谷的反应比张无惮亲爹还大,已经在大殿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遭了,怒道:“欺人太甚!天鹰教当真欺人太甚!竟然公然夺人子嗣!”
他扭过头看张无惮,张无惮好脾气地对他笑了笑。
莫声谷一肚子的火不能对着小侄子发,顿了一顿,不觉也冲他笑了笑,一笑便觉得气势都没了,只好叹了一口气。
此时却听到张松溪笑道:“怎么算是夺人子嗣,莫非五弟妹不是白眉鹰王之女?做外祖的想养着外孙,有何不可?”
这简直就是在故意抬杠了,莫声谷向来尊敬兄长,此时都忍不住怒气又生,叫道:“这怎么能等同论之?自来孩子都随父姓,我可没听过有随母姓的!可恶,可恶!”
张松溪还想逗他几句——他本想逗小侄子的,可惜小侄子不上当,只是竖着手嘿嘿坏笑,便只好逗七师弟了——一打眼却见俞莲舟一直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