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倓站起身,让柳公子叫醒了陈和尚,带着两人往南诏王替他们安排好的行宫走去。
柳公子不知李倓打的什么注意。三日前,李倓让柳公子去查那波人的底细,现在查到了,李倓并未采取任何行动。怨气最大的不是柳公子,而是陈和尚。
一进厢房,陈和尚就开始背着李倓,与柳公子数落起了自家主子。
“小王爷也不知在想什么,老衲陪他每日从日升坐到日落,喝着那涩口的凉茶,佛心都快晾没了。今日倒好,你回来了,他什么也不做也回来了。”陈和尚气不打一处来,抱怨完了,倒头就睡。柳公子还未接话,就听得陈和尚鼾声乍起,柳公子摇头退出了屋子。
一声低不可闻的拂风之声传入柳公子耳中,柳公子重新推开陈和尚的屋门,快步追到窗边,零星的星光下,李倓踏枝而行,他的手中,握着一柄凌云墨龙剑。
“啧,越来越有趣了。”柳公子没有去追李倓,他关上窗,看了眼酣睡的陈和尚,轻轻退出了屋子。
不远处,有个冷酷的白发蒙面男人正从李倓的屋里走出来。
灯火通明的关隘,守夜的士兵们丝毫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检视着过路的旅人。
李倓隐在关隘不远处一座山脚下,按着白日里记忆的路线,几个起落越过了那道关隘,出了融天岭,来到离融天岭入口不远处的成都的一处客栈。
三日前,李倓曾路过这个客栈。那时这个客栈鲜有人来往,今日人来客往,仔细听来,此起彼伏的喧嚣声中,夹着一个哼着调子的清冽男音。
李倓识得这曲,安禄山曾在玄宗生辰时为取悦玄宗哼过此曲,李倓依稀记得,这曲名叫《与歌者》。
将凌云墨龙剑系在腰间,李倓沿着客栈前的小径,走进了这间客栈。
李倓刚进入客栈,所有的喧闹声戛然而止。唯有那哼曲的清冽男音未停下,少了多余的声音,那曲调听来更为清楚。李倓顺着男音寻找,终于在客栈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唱歌的人。
那人一身白衣,发色也是纯白,容颜极其俊美,眼神冷酷,确如柳公子所说周身散布着杀意。微微抬眼,那人止住了歌声,点着身边的空位,邀请李倓:“久见了,建宁王。”
李倓不知他这一声“久见了”是指何时,是七年前,还是如今?
客栈里的其余人已经退去,空旷的客栈里,只剩下李倓和这个白衣歌者。
“你在等我。”李倓坐在男人指着的位置上,将凌云墨龙剑放在桌上,顺手接过了男人递来的酒。
男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点头道:“王爷手下的人跟了我们三天,在下想今晚王爷就会有答案。”
李倓挑眉,面前这个男人虽然面无表情,但看得倒是通透。
“你是安禄山的人?”李倓明知故问。
“是,在下令狐伤。”
李倓仿佛回到了七年前,那个血腥弥漫的修罗场。令狐伤一身白衣,恍若谪仙,只一剑便斩杀了九名顶尖杀手。令狐伤对李倓说:“你,不该用剑。”
七年里,李倓从未用过剑。手摩挲着桌上自己的佩剑,李倓自嘲地笑了起来:“我从未用过剑。”
“或许王爷该说,你从未在自己是‘李倓’时用过剑。”令狐伤接下了李倓的话,他的眼里,划过一丝狠绝。
李倓收起笑,眼神逐渐变得凌厉。令狐伤话中有话,提起了李倓一直隐藏的谋划。
这个人十分的危险。李倓对自己说。
令狐伤将李倓的神色收入眼中,右手挑起被他放在一旁的一根食箸,敲击着面前的桌面,再次哼起了调子。这次,令狐伤哼的不再是胡曲,而是现下已很少传唱的《高山流水》。
曲里的意思李倓心知肚明,令狐伤的讽刺如他人一样锐利冷酷。
李倓淡淡笑了起来,拿起桌上的佩剑,对还在哼着曲的人道:“后会有期。”
“钧天君,希望我不会打扰你的雅兴。”令狐伤闭上眼,继续哼曲。
李倓勾起嘴角,回道:“彼此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
☆、平衡之局
李倓回来的时候,康雪烛已经在门前等候多时。夜色中的融天岭更加荒凉,冷酷的双眼盯着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的李唐皇子,康雪烛突然笑了起来。
“小王爷何必多此一举呢?”康雪烛拱手对李倓抱拳,李倓脸上的神情他看得十分清楚,李倓的盘算早在三日前就定下,只是他不明白,为何李倓还要趁着夜色前去一会安禄山的人。
李倓并不打算对康雪烛直言,他来到康雪烛面前,停下了步子,锐利的双眼凝视着面前这个出身万花却入了恶人谷的雅士,只是略微地勾了下嘴角,李倓对康雪烛道:“康先生,有何打算呢?”
李倓这一问,康雪烛有些头疼。眼前这位二十来岁的青年城府颇深,康雪烛初识李倓之时,李倓曾坦然将自己的谋划尽数告知他,其后李倓渐渐对康雪烛三缄其口,到后来,李倓不再与康雪烛多说一字。康雪烛知道李倓并非对他有所避忌,李倓所想亦非他们这些个身处江湖的人能够明白。
“在下何德何能替小王爷打算,望小王爷指点一二。”康雪烛作揖的双手还未收回,此刻又弯下腰,做足恭谦之态,不让李倓看出自己心里的一丝不悦。
李倓嘴角边的笑容渐渐隐去,眼里多了一分阴鸷,康雪烛这个人虽入过恶人谷,但终究还是怀了一颗为正之心。这种处于极黑中的人只要有一丝白,就显得十分突兀。现在的康雪烛在李倓眼里就是如此。而李倓,觉得自己也是一样。
“康先生,夜深露重,回房歇息去吧。”李倓收起眼里的冷绝,托起康雪烛抱拳的双手,将低头弯腰的人带直了身,“明日也不必早起,我还要在融天岭多喝几日的茶。”
李倓说的多喝几日茶,于是陈和尚、康雪烛与柳公子又在那个茶棚喝了三天的茶。
陈和尚皱眉,将今日第三杯茶喝下了肚。“老衲不明白!”陈和尚将茶杯掼在桌上,憋了好一肚子气,“小王爷为何留我们三人在此喝茶,他却从前日起就不知所踪。”
康雪烛慢悠悠地品了口茶水,眼里无甚色彩。柳公子坐在茶棚栏杆之上,双手交叠放在脑后,右腿搭在左腿之上,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上下晃着,对陈和尚的抱怨充耳不闻。
陈和尚见没人搭理他,火气更甚,他腾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才走一步便被康雪烛止住了去路。
康雪烛立在陈和尚面前,眼里仍是一派淡然,说出的话里却夹着一股森冷:“大师乃是出家人,怎会是一副急性子?”
“莫急?”陈和尚将法杖重重掼在地上,平地起了一波震动。
躺在茶棚栏杆上正在假寐的柳公子睁开了眼,好整以暇地看着不远处两个人。
陈和尚嘿嘿一笑,对着康雪烛不屑一顾地道:“康先生,老衲岂是着急之人?小王爷最近愈发神秘莫测,所作所思对我三人不愿多说,老衲只是不明白,小王爷既然唤我三人前来,又多次单独行事,到底是何打算!”
陈和尚所说,亦是康雪烛所担忧。然而,康雪烛比陈和尚多知道许多,但康雪烛不能多说。
“小王爷只是追求一个平衡之局罢了。”康雪烛拍了下陈和尚的肩膀,示意陈和尚稍安勿躁,但他给出的答案,并不能令陈和尚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