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承胄没有顺着他的话回答,他知道自己此刻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会对左玄歌的内心造成极大的冲击,无论他是气急败坏地否认,还是情真意切地坦诚自己的感情,他很难想象玄歌会将哪一部分放大,会选择相信什么,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付诸语言之后总是会变色许多,他不想叫玄歌心底留有一丝一毫的芥蒂。
☆、脚踏清风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左承胄缓缓转身,他面朝左玄歌蹲下·身,眼前的人满面血污,一双原本明亮澄澈的眼睛蒙上一层雾色,空洞无物地盯着地面上的一点,仿佛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玄商第一次质问我说:到底你和他谁是我的亲生儿子的时候,我就想过,只是我始终想不出答案,玄歌,很多你想知道的事情,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完全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你的母亲风浅是我的师妹,但是我离开凤舞山庄之后已经与她完全断了往来,她带着你来京城找我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凤舞山庄与寻疆族的恩怨瓜葛,更不知道你就是寻疆族故去宗主的孩子,收养你是顾念与师妹同门一场。”
左承胄说到兴起,索性席地而坐:“你小时候的事情如果要说,我能说上半个月也说不完,说来奇怪,左家四个孩子,唯有你的童年我参与最多,记得的也最多,也难怪玄商他们总说我偏心了,将你接入左家之后,我试着去了解过你的生世,不是为了探究什么隐秘,我只是想要更多地了解你,我处心积虑地让你以左家名正言顺的孩子立足,决心对你隐瞒所有事情,我想让你无忧无虑长大,不希望父母辈的恩怨成为你一辈子的阴霾,哪怕得知了你体内有着风浅输入的毕生真气,依旧对你闭口不言,不得不说我是有私心的,我一直避免你与江湖有过多的接触,因为我知道一旦真相被拉开一个口子,就将决堤奔流,这个时候甚至有点儿嫉妒你的亲生父亲啊,哪怕他早已作古,你与他的关系却永远无法斩断,这个时候才知道什么是血浓于水……”
左承胄敏锐地察觉到左玄歌的手指似乎动了动,他仍旧盯着左玄歌毫无表情的面庞,余光却定格在那只微微颤抖的手上:“其实转念想想,或许天上的天沧兄还要羡慕我才是,是我陪你长大,是我享受了那么多年与你的父子时光……”
“说了这么多,大将军似乎始终避而不谈真正的问题啊。”戚暝冷声打断左承胄没玩没了的叙旧,“若是左玄商和左玄歌必须只能活一个,你会选谁?”
左承胄扭头淡然道:“选谁很重要吗?若是将玄商和你的卓儿放在一块,我便一定会选择玄商吗?”
他缓缓转头继续望着玄歌,声音很坦荡:“我不会在孩子们之间选择来选择去,他们都该活着,无论玄商还是玄歌,那是他们自己的命我无权衡定他们的生死,只不过,若是有人要玄歌死,我会以命救他。”
“是吗?可是你将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了左玄商,何尝又不是在把左玄歌往死地逼?”
“谁告诉你我要将一切都给左玄商了?枟州三十万左家军,陵西王爵位、枟州未来管辖权都将是左玄歌的。”
戚暝一时语塞:“你……你居然将世袭爵位给一个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戚暝目光突然一变,侧隐隐地盯着左承胄道:“我不相信!绝不会有一个父亲会这么做的!左承胄你说这样的话也不嫌自己虚伪吗?为了欺骗左玄歌连这样的谎言也能编造?你说这些话是是为了什么?为了哄骗左玄歌甩掉他师父?你明明知道他与司徒凛月情投意合,只是这断背之恋绝无搬上明面上昭告天下的可能,你想让左玄歌乖乖娶亲不惜以王爵之位利诱,真是好深的谋算啊。”
若非戚暝眸中阴鸷的冷光,左承胄都要以为他是真心不信了,为了挑起左玄歌的仇恨,居然连他师父也摆了出来,真是难为他如此煞费苦心。
“大将军不觉得自己太过自私了些吗,司徒凛月大概是这世间唯一真心对待小公子的人了,你还要拆散他们二人,又阻挠他与自己真正的亲人相见,等到左玄歌众叛亲离又被左家扫地出门的时候,你让他何去何从。”
左玄歌抬了抬头,神情终于有了变化,身形突然暴起,手中寒光一闪是戚暝早就为他备好的一柄匕首,左承胄稍稍侧身,左玄歌扶在父亲身上借力跃起扑至戚暝身前,将雪亮匕首横在他脖颈处,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睛:“戚伯父,小侄该何去何从真不需要您来费心。”
“左公子,好精湛的演技啊……”戚暝感觉到左玄歌几乎将全部身体压在自己肩上,他方才那一下看似灵巧地偷袭只是勉强为止,戚暝抓住他的手腕不怎么费劲便将匕首从自己脖颈处移开。
邢屠已迅速移动至戚暝和左承胄之间,以自己的大半身体护住王爷。
“只可惜实力却差了些。”戚暝捏住左玄歌命门反身将他推开,左玄歌连退四五步,脚下虚浮撞到身后的石桌才停下,撞倒了戚王爷最后点燃的残烛。
他扶着石桌边缘一屁股坐下撇了撇嘴:“摔下来那一下太疼,疼醒了。”
本想挟持戚暝做人质,看来还是高估了自己,瘫坐在地上的左玄歌索性放弃了挣扎:“疼死老子了,戚暝你干脆果断点给我一刀得了。”
“胡说。”左承胄轻声责备一句。
左玄歌看着父亲笑了笑,眼睛有些发涩:“爹,我不要你以命救我,我宁愿死的是我,只是……有些对不住我师父了。”
……
茫茫旷野间,天上不见一颗星子,黎明前最深黑暗中,一袭白衣脚踏清风,他途径之处莫不飞沙走石卷起一阵旋涡。
曙光冲破黎明之际,司徒凛月终于看见了掩映在晦涩中的川都,城门前两位寻疆长老正被四人围困,长老们发丝凌乱身上的长袍豁口打开,显然已是强弩之末,而分别着四色铠甲的四位勇猛将军立在马上,丝毫不乱。
司徒凛月加快了速度朝战场奔去,近了才发现被围困的并非只有两位长老,还有一位遮面黑衣人,身法诡异行动无章,他时隐时现叫铠甲将士很是忌惮,隐时与万物融为一体丝毫看不见他的踪迹,现时令人无法捉摸,甚至从地面直接拔起以手做刀劈下。
很显然若是没有这名武功诡异的黑衣男子,寻疆族两位长老绝对撑不到这个时候。
司徒凛月卷着风沙将外围士兵掀起,破开一条大路,趁着风沙迷人眼之际,飞身至圈内一手携一人将两位老者带离危险区。
高高隆起的土丘的上,童易邪和笛音好不容易站稳了脚:“多谢司徒先生。”
司徒凛月一心只在左玄歌身上,无心与二位长老客套:“大将军呢?”
“大将军已经入城,只是一直未出来,也不知道是否遇上了麻烦。”笛音瞥了瞥方才围困他们的黑龙四人,四袭甲胄似乎打算领兵回巢:“黑龙、银凤、麒麟、神雀四人回城守卫,那大将军逃出的希望岂非更加渺茫?”
司徒凛月低头想了一瞬:“不如唱一出空城计。”
童易邪和笛音面面相觑,不知他是何意思。
司徒凛月突然凝神闭气,运气将周身衣物鼓荡起来,身上的白衣随着他的一呼一吸而鼓动,衣袂与空气的摩挲声细碎响起,衣带间空气流动如一面小鼓炸响,随着他运气深入,鼓声越来越大,在寂静荒原里如同一声惊雷,瞬间定格住了底下领头的四人。
四色铠甲同时调转马头,往声响来源处望去,战场之上,鼓声便是信号,难道左家军队已经赶到?即使是遥遥相望,笛音也能感觉到他们脸上的诧异惊奇。
传出“鼓声”之后,司徒凛月跳下山丘绕圈而行,地上碎石随着他的脚步而缓缓升起,随着他一脚踏下而凌厉下坠,这一脚恍若千万马蹄踏地,惊起天地动摇万物晃动。
这一下万马奔踢之声更叫底下的四人大惊,很快分散四个方向前往探查。
司徒凛月满意地收势,朝两位长老抱拳一揖:“请两位长老如法炮制,只要在牵制住四位虎将无暇顾及城内事即可。”
两位长老连忙回礼,童易邪出声叫住他:“恭喜司徒先生武功再进一步,司徒先生要入城,不妨带上影子。”
“影子?”司徒凛月也想起确实还有一人,他脑子里只是念头一闪,身侧突然多出了一个黑影。
大概就是童长老口中的影子吧,听了长老的话,一言不发地跪在司徒凛月面前请示行动。
自己居然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的气息,司徒凛月惊讶于他的隐匿术,同时奇怪,这么一个高手当初在望归宫上却没有见到过。
“影子是暗影二代,是我为了保护寻疆宗主而培养的死士,所以精通于隐匿遁术,有我的命令,他会暂时完全听凭司徒先生的吩咐。”
司徒凛月听出了童长老的话外之音:“玄歌与寻疆宗主有关系?”
此刻既是精诚合作之际,童易邪也决定不瞒司徒凛月了:“确定左公子是否与宗主有关,正是我等此行的目的,所以影子务必要确保左公子的安全。”
童长声音突然一沉,那末一句话与其说是说与司徒凛月,不如说是叫影子听的,司徒凛月明显感觉到面前的黑色人影浑身一紧,已经做好了赴死准备。
“好。”司徒凛月应了一声,转身掠出几十丈如一道白光越上城头,比白影稍稍慢半人距处隐约可见一抹黑影,如影随形始终不离。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可以说快要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