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儿一愣,回神,方意识到景砚正在唤她。
“发什么呆呢?”景砚冲着她温柔一笑,“尝尝这些,可都喜欢?”
谨儿无措地“哦”了一声,转脸对上了满桌子的林林总总,看了一个来回,实不知该从何处下箸的好。
景砚见她傻呆呆的模样,心中柔软,面露慈爱,遂夹起一块藕粉桂花糕,放在了她面前的食碟里,道:“来尝尝这个。”
谨儿垂下眼睛看了看眼前这个白白胖胖还点缀着细小芝麻的糕体,从善如流地用自己的筷子夹起,放在嘴边咬了一口,不由暗自道:这么甜!这么粘?
她其实并不爱甜食,可一旦对上景砚期待的目光,又想到她为自己准备午膳的良苦用心,谨儿便不忍心拂了她的美意,抿唇笑了笑道:“挺好的。”
景砚是何等的眼光?她一个小小孩童的刻意掩饰怎会看不出来?不过,这么点儿的小孩儿,便知道体贴大人的关心了,笑起来又这么好看,还真是让人看着就喜欢,就想尽力地疼爱她。
景砚极感欣慰,于是又夹了一筷炙羊肉,放于她的食碟中,温言道:“这是你去年回来的时候,最爱吃的一道菜,快尝尝,可还喜欢吗?”
大部分的时间里,景砚都是看着谨儿在吃。用不了多一会儿,她就看明白这孩子的路数了——
什么炙羊肉、荷叶鸡、炸鹌鹑、八宝鸭……这孩子专门可着肉菜吃。本该是这么大的小孩子喜欢的甜食和干果之属,反被她弃之如敝履,筷子连碰都不碰一下。
景砚不由得笑叹:真是一个小孩儿一个样儿啊!这孩子至少在吃东西这一点上,根本就是和无忧小时候两个路数啊!
可是看着看着,景砚就越发地觉得不对劲儿起来:谨儿这孩子,怎么只右手捏着筷子,左手却像不存在似的由着它耷拉在一旁呢?
她暗自回想着昨日用餐的时候谨儿的模样,当时这孩子可是没这个习惯的,左手可是捧着碗沿的……
景砚于是心里犯起了嘀咕。
而另一个现象则更令景砚奇怪,就是宇文睿,难得见她用膳的时候这么安静的。虽然看起来乖觉得可爱,不过这么闷闷的,着实不像她的风格。
景砚没做声,只悄悄地观察着宇文睿的动作。果然,发现她只对着自己碗里的甜羮使劲儿,挖起一勺,缓缓地送到嘴边,又缓缓地将勺放回原处,咀嚼,然后再重复之前的动作。
景砚眉峰一挑,已看出她捏着勺子的时候,看似沉稳,实则极力克制着手臂的抖动。这小小的动作,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相濡以沫多年的枕边人。
这里面大有古怪!
景砚眼波微动,转回到谨儿的方向,不出所料地看到那孩子深深埋下头去,貌似在对着食碟里的肉用功,只把一个黑黝黝的发心对着自己。
景砚的心中遂有了计较。
三个人各怀心事地吃罢午膳,那两人且不知如何,谨儿倒是混了个肚皮溜圆。她平素过惯了山居日子,虽有景砚的疼爱,终究不能日日尽兴吃些好**致的肉食。加之心里有鬼,不敢直面景砚和宇文睿,于是干脆对着满桌子的各种肉类甩开了腮帮子,也真是难为她了。
景砚不知何时离开了,只留下一大一小两个人无言而坐。
谨儿依旧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的肚皮上,嗯,涨得慌。她此刻特别想离开这间屋子,去外面溜达溜达,不止是为了消食,最重要的是,她能感觉到宇文睿正定定地注视着她。那眼神,有些烫人。
“肩膀还疼吗?”宇文睿终究还是先开了口。
谨儿倒是被她吓了一跳,呆道:“还好……不、不疼了!”
她惊觉宇文睿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前,紧接着一只手掌伸到了她的眼前。那只手掌的掌心中,托着一个墨玉小瓶,寸许高,很是精致。
“这里面有三粒疗伤药,每日睡前服一粒。收好了。”宇文睿的声音很是平静。
谨儿万万没料到她会突然给自己疗伤的药,犹豫再三,还是拿过,攥在了掌心中。
她咬着嘴唇想了想,仰头对上宇文睿的脸,嗫嚅着:“庄、庄主,你、你还疼吗?”
宇文睿微垂着头,与她对视,见她因为与自己对视小脸儿都涨红了,话还说得磕磕绊绊的,不觉好笑。
谨儿哪想到她竟然又对自己笑了笑啊?她顿时无措了,张了张嘴,实在不知该如何应付,最终说出口的竟然是:“我、我不会告诉娘亲的……你、你放心!”
宇文睿再次失笑。盯着她那张与自己有三两分相似的脸,却又化作了一声苦笑,缓声道:“去前厅寻魏顺吧!他要去镇上采买过年用的东西,让你带你去散散心!”
谨儿闻言,心中大喜,却还有些不敢相信似的。
“还不快去!”宇文睿佯怒道。
谨儿忙一迭声地答应了,甩开两条小腿,跑开了。
宇文睿凝着她转瞬即逝的背影,心头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这孩子,其实是个好孩子吧?她想。
第9章
往次回到挽月山庄,谨儿鲜少有机会独自走动的。这一次,她又是得了宇文睿的允许,从内堂到前厅的一路上,她大开眼界,最吸引她注意力的,莫过于半路上看到的甬道旁边的小花圃。
谨儿随着药婆婆学了多年的医道,连识字都是从《素问》《灵枢》二经开始的。虽说当年初读这些医书的时候,很有些囫囵吞枣的意味,可她如今也是读了许多遍,顺畅得多了。有时读着读着,结合素日医病的实践,她还能够灵光一现,脑中绽放出些别样的想法来。
她前些日子刚读罢《本草经》,药婆婆当日离开的时候,将积年的用药笔记交予了她,要她好生地研读,尽力去消化理解。谨儿现在正那几本笔记读得兴味盎然,是以每见到一处花草树木,她必定要认真地瞧上一瞧。因为她牢记着药婆婆曾经教导过她的话:所谓“百株即百药”,说不定某个不起眼儿的花花草草,就是一味旷世的佳药呢!
谨儿的心思被挽月山庄的小花圃所吸引,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沿着众植株间的一条小径,徐徐摸了进去。
令她大感意外的是,这小小的花圃之中藏珍纳宝,她细细地辨别了十几种,竟发现在药婆婆的笔记中皆有记载。药婆婆的笔记真比古圣先贤的传世经典都要好用实用!谨儿不由得大喜,探寻的兴趣更浓了。
她又朝里走了约莫两刻钟,已是紧接小花圃的尽头了。谨儿突地轻“咦”了一声,极快地跑了几步,来到一片如冰凌般的小花前面,眼中布满了疑惑与意外——
要知道,这小花可是个稀罕物。瞧它现在小小的、极不起眼儿,等到长成盛开的时候,便是这世间疗治心疾的绝佳圣药。
谨儿记得清楚,这植物叫做“眠心草”。
这倒也罢了。最令谨儿奇怪的是,据婆婆笔记上的记载,这物事不是只有塞外漠南的高山之巅才生长吗?为什么在这个地处江南的山庄之中会有它的存在?
而且,看这花的形状、颜色,与婆婆笔记中的记载也略有不同,但谨儿凭借自己多年的学医经验,是能够确认这就是眠心草无疑的。
她却不知道,这植株与漠南的眠心草其实乃是同宗,只是外形稍有区别,药效则只强不弱。
这花之所以会在这里出现,全因宇文睿的一片拳拳爱妻之心。她生恐景砚再被心疾症所害,特特地从漠南移植来了这种植物,经过了好几个春秋的尝试,才算是成功改良了品种,使之能够在江南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