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上来是怎样的心情,似乎等待了许久终於等到了他意料中的结果,又仿佛是用尽心力去祈祷,厄运却依旧降临。
天边掠来一朵红云,转眼人已站到了门边。豔红的喜袍,豔红的鬓花,豔红的唇,只有脸色是惨白。
“公主……”文舒开口唤她。
潋滟仿佛置若罔闻,只睁著眼一步步走向勖扬君。失了往昔莲步轻移的羞羞怯怯,这缓慢的步子和这一身的喜色隐隐透露出几分偏执的意味。
“我……我原本想好好看你几眼就好。”红唇颤动,潋滟幽幽地看著面前的勖扬,“我不想问的。可……可是,我……”
高高筑起的壁垒绽出了裂痕,压抑了许久的感情前赴後继地要挣扎著从缝隙中解脱出来,心胸都被沾满。满腔的爱恋到了嘴边却只化成了一句:“我不甘心。”
“勖扬君,潋滟只问你一句,你心中可曾有过潋滟?”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榻上的人神色不变,银紫色的眼甚至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埋进书卷里。
“我……我喜欢你啊!”泪如决堤,潋滟看著他将眼垂下,“我是真的喜欢你……”
喜欢到亲手为他缝衣置物,不眠不休熬一碗羹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花多少力气才绣成了一只香囊,又花多少个日夜才制成那一件长袍。听说他答应来东海,兴奋得她几夜不曾睡好,站到他面前还怀疑是在梦中。旁人说她下贱不害臊,父兄骂她不识大体,那渭水府的容轩看著她笑得苦恼,她也知他好,天底下兴许真的只有他能容得下她的任性胡闹。可是她喜欢的是他勖扬君啊……眼里心里都是他。想著能看他两眼就好,又想著能跟他说几句就好,再想著他心里有没有她?她这样全心全意喜欢他,他总该知道的,他心里总有一丝一毫上刻的是她潋滟的名吧?人心总是填不满,再如何说心甘情愿也会想要一句回应,纵使是一句抱歉。却原来,他连一句“没有”都不屑跟她说。
“过往种种,在你眼里,都是笑话麽?”
“公主……”文舒见她面容凄惨,身形也是摇摇欲坠,想要上前搀扶。
她却甩手挥开,忽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自勖扬君手中夺过书册,逼得他抬起眼来和她对视:“勖扬君,我潋滟在你眼中只是个笑话吗?”
如面具般挂在脸上的表情这时才有了松动:“是本君迫你的麽?”勖扬君眉梢微挑,眸中没有歉意只有不耐。
“你……”潋滟後退一步,紧抓在手中的书册颓然落地,满头金玉发饰下是一张恨绝的面孔,“你没有迫我……是我自己……”
泪痕未干,嘴角自嘲似地翘起来:“是我轻贱,是我……瞎了眼。”
多年的痴恋顷刻间土崩瓦解,也是自小就高人一等的人,高傲的自尊伤了一次就足够她痛定思痛。抬手擦干脸上的泪,绝美的女子直视著那双没有感情的紫眸,缓缓说道:“勖扬君,我後悔我爱上你。”
忽而又冷笑:“你的眼里只有你自己。所有爱上你的人只怕都会後悔。”
文舒看著她如来时般化为一朵红云急速离去,心里无端端一声叹息,却又生出几分羡慕。喜欢时能说出来,不喜欢时也大声说出来,爱得张张扬扬,断得也干干脆脆。那一句後悔……呵……
确实,後悔了,早已後悔。
“茶。”勖扬君依旧是疏远冷漠的口气,仿佛方才一场闹剧里他都只是看得不甚满意的看客。
文舒忙去端茶盅为他沏一盅新的,他突然出手如电抓住了文舒的手腕,文舒一惊,想要後退,人已被他拖住,一个不稳,重重地跌跪在了榻前,尚不及呼痛,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已近在咫尺,银紫色的瞳摄魂一般望进来,丝毫不给他避让的机会。
勖扬君俯下身,一手抓著文舒的手腕,一手扣住了他的下巴,鼻尖对著鼻尖,呼吸可闻。文舒只觉满眼都是跃动著银光的紫。
“你……”他的声音中竟能听出一丝急切,却只问出了一个字就没了下文,只是那双眼看得越发地紧,暗沈沈的紫中闪著幽异的银光,似要看穿他的魂魄。
两人沈默地对峙著,越抓越紧的手指和风云变幻的眸,文舒从不知在他那双似藏了万年飞雪的眼中竟也能看到情绪的波动。
“主子,茶。”堪堪转开眼,从他紧缩的视线中逃开,看到矮几上凉了多时的茶盅,文舒勉强开口。下巴和腕上都是一阵疼痛。
他似醒悟般猛然松手。
“别再让我看到那样的表情。”端著茶盅跨出门时,他在背後冷声警告。
文舒步伐一滞,低低地回答:“是。”
某一日,那位风流满天下的二太子摇著扇子晃进来聊天:“文舒,我想你。”
文舒看著他的眉眼答他:“我也想你。”
他得意地大笑,扇著那把晃眼的扇子说得唾沫横飞。
东家长西家短,拉拉杂杂的事都拿出来说。那位下界的狐王当真冷情,他天天温声软语地哄劝他竟也不搭理,又把文舒自酿的酒夸了一通,气味好,口味好,回味也好……
文舒笑笑地听著他说。
心情大好的太子口若悬河,从天帝说到如来,从如来说到观音……从瑶池里的莲花说到紫竹林的新竹,说著说著说到了龙族。他用扇子半遮著脸说得意味深长:“龙这种东西,性子是又笨又傲。”
文舒想了想,说:“亏你想得出来。”
他仰起头哈哈大笑。
※※※※※※※※※※※※※※※※※※※※※※※※※※※※※※※※
“那丫头总算安安分分地上了轿。”赤炎趴在文舒院里的石桌上,连日周转劳碌把他累得不轻,“居然又跑回来了……”
临到吉时才发现没了新娘,水晶宫里登时乱作了一团,乌龟精化成的小厮叭嗒叭嗒抹著眼泪来禀报,老龙王拍著大腿气得直摇头。赤炎也顾不得满堂宾客都在睁著眼看好戏,立马就追了出去。没奔出多远就见潋滟一身红装正往回赶,泪水哭花了精致的妆容,神情却是自若,不待赤炎问她就开口道:“哥,我嫁。”
回去後,她自己理了妆,梳了头,盖上一条龙凤呈祥的喜帕乖乖顺顺上了轿。那新郎官也是个心里透亮的主,和和气气地对赤炎说:“我等了她许久,从今我她就是我娘子,我定好好待她。”
倒是赤炎他们看得心惊,生怕她一横心再疯出些别的事来,她一步一步地走,他们一下一下地抚著心口,直到那花轿走出老远还觉得慌得厉害,现在想来还有些後怕。
“姻缘天注定的。该有就有,没有的,抢也抢不来。”文舒看他趴在石桌上瞪眼咂嘴的样,又想起那一日潋滟决绝的神色,怎麽看也不像是兄妹,也不知东海的老龙王怎麽就教出了这麽一对儿女。
赤炎“切”了一声,转著一双赤色的眼取笑文舒:“凡间小女孩家家才信的东西,你也信?”
文舒不与他争辩,反问他道:“你不信?”
“信那个干什麽?我又不是潋滟那个疯丫头。”赤炎咧开嘴,颇有些不屑的意味。须臾,直起身,从怀里掏出截红线来,凡间娶亲时新娘子身上穿的喜服的那种红色,不长不短的一截,两头各绑一根小指,中间还能空出一小段。
“这是……”文舒疑惑地看向他。
“潋滟嫁人那天,月老身边那两孩子给的。”赤炎道,百无聊赖地拿红线在指上绕来绕去,“这两小鬼,说是什麽姻缘线,绑上谁就和谁成一对儿。真是,还正儿八经的样儿,全天界都知道他们骗人玩儿呢。这要是真的,嫦娥的十个手指头上还不都绑满了?在凡间,这样的线一文钱少说也能扯个几丈。”
复又一本正经地嘱咐文舒:“那两小鬼能说著呢,逮著谁就骗谁。老子一错神……那个咱就不说了。哎,月老也该来过天崇宫吧?你见过没有?就两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