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洵醒来时,只觉得有人紧紧锢着自己。周念醒时还算克制,睡着后便完全放任了心意,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将他锁着,像童话故事里的龙,紧紧盘踞在自己的宝藏上。
他轻轻拍了拍自己腰上的手,周念却毫无挪开的意思,甚至还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裴洵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忽然想到——或许那促使自己跑来这里的冲动也不是没来由的。烦闷的时候,会不自禁地想找个能让自己得到安稳的角落躲着,这大约是人的求生本能。
而这个安稳的角落,往往就是能让人感到自己是被爱着的地方。
周念身上有些清淡的草木香气,是先前沐浴液的味道。气味如同织成了网,将他罩在其中,却莫名地令人安心。
身后的人呼吸一滞,随即醒了。周念还残存着几分睡意,他闭着眼,却已知道低头去咬裴洵的耳垂。裴洵转过身去,同他接吻。
熟悉的唇舌自然地搅合起来。周念揽过他的肩,身体跟着覆上去。他将手伸进裴洵衣摆里,忽然又一顿:“还累么?”
“来。”裴洵用一个字回复了他。
小旅店粗薄的白被单下,两人躯体相缠,宛若交生的藤蔓。结束时,裴洵卧在他怀里,缓缓吸着气。窗外的天空黑极了,簌簌摇动的树影后藏着一轮月亮,在清透无尘的夏夜里圆白如玉。不知今夜是农历的十五,还是十六。
高潮后的双目一时失了焦,回过神后,视线无处可放,两人都看着那轮月亮。
周念心里冒出一句话。下意识地,他又琢磨起这句话适不适合在当下说出来——似乎显得过于矫情,也过于急切了。他给自己找了几个理由,裴洵能不远千里地突然来看他,可能确实有那么点儿喜欢他;这句话不算直白,拐了个弯,应该算挺内敛的;最重要的是,现下的气氛这么好……
他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就当赌一把了。
“……我想,”他有点害羞,“和你……一直从同一扇窗户里看月亮。”
第20章
床头的闹铃响了两声,立即被人按灭了。裴洵闭着眼,感到枕头的另一半微微陷了下去,是有人用手肘撑着,慢慢地坐起了身。
他问:“几点了?”
“四点半。”周念低声说。山里的清晨透着薄寒,他给裴洵掖了掖被角:“我先去组里……你睡吧 。”
说着,他微倾下身,嘴唇在裴洵额上轻轻一碰。裴洵笑起来,也坐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裴洵来得洒脱,没带换洗衣物,此时一身上下穿的都是周念的。轻薄衬衫配牛仔长裤,头发用绳圈绾了个小辫子,显出几分难得的青涩朝气。周念见惯了他衣装笔挺的样子,此刻是越看越新奇,又喜欢他穿自己衣服的模样,目光缠着他不放。到了片场,才发现这样穿着的另一重好处:不容易被旁人认出了。
剧组拍戏,按理不该有闲人围观。幸而裴洵和周念来到场地时,碰着的第一个人是白桦。
他先对周念点头打了招呼,才发现后边还藏着个人,立刻愣了下:“你……”
裴洵朝他眨眨眼:“嘘。”
白桦这才生生憋下了疑问。他瞪了一眼过去,却也没作声,只摘下自己的鸭舌帽,用力扣在了他头上。
他们跟着白桦走到取景地,一路省了不少麻烦。导演都没说什么,其他工作人员自然也没费心要盘查这来路不明的可疑人士,只当是新来的工作人员。直到宋宇真与李津相偕着到了场,才发现这“工作人员”的真实身份,被他吓了一跳。
“你来干嘛?”眼看四边没人,宋宇真立即凑到他身边去。
天光不等人,周念早已被化妆师抓去涂涂抹抹了。裴洵见不着人,就去找长草中掩着的丛丛野花,很有兴趣似地研究着:“探班。”
“探谁的班?周念?”宋宇真在一瞬间窥到了真相。
“其实是李津。”裴洵扫了他一眼。
“……”宋宇真被噎了一下,“对哦,她明面上还是你的女伴,倒能给你们挡一挡……等等,你不会当初就是想到这点才让她来演这片的吧?!”
“……你也太高估我了。”裴洵说。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角沾上的碎草。宋宇真想了想,才说:“也是,没有谁能往老白剧组塞人——不过你俩怎么又混到一起了?”
裴洵没说话,只笑了笑。宋宇真还想问,忽然听到前方一阵人员跑动的声音。摄影和灯光师都就了位,白桦也坐在了监视器后。他向那边看去,果然,周念已从化妆间走了出来。
裴洵也望了一眼:“今天是跳水那场么?”
他为《山鬼》画了分镜,自然熟悉影片应有的场景。周念只穿着短裤,裸着两条修长笔直的腿,上身光着,披了条雪白的大浴巾。他知道这是剧本的哪一幕——青年学生初至山林,对这里将发生的一切苦难一无所知,只觉此间的一切都新奇有趣。前一日写生时发现了这处小湖,第二天便想着要下水试试。
他们正身于一处山谷间。草木繁茂,葱茏扶疏,初夏绿透了的枝叶向上蔓生着,近乎遮蔽了天空。山壁边聚成了片不大不小的潭水,像整块翡翠凝成的,应是颇深,一眼望不到底。
“场景挺还原的。”裴洵说。
“那是。”宋宇真撇了撇嘴,“白桦为了找到他心目中的那个潭,简直快成旅游专家了……等等,周念都快脱光了,你还有心情看湖?”
山林幽静,惟余夏蝉一声一声的长鸣。周念轻快地从左侧步入镜头,站到岸边的青石上。他将毛巾取下,放在一边,将身形完整地暴露在众人前。
这是一具年轻矫健的身体。他的发色和瞳色都很深,愈衬得肤色白皙,在林间随风晃动的光影下,有种隐约的剔透感。周念身材修长,肌肉线条不算明显,却很流畅,每一处都溢着青春逼人的活力。
有那么一瞬,裴洵后悔昨晚没在这具身体上留下几个印记——他向来没有这样的习惯,却在此刻理解了周念在他身上咬来咬去时的心情。
他拿出手机,给池上的人拍了张照。
随机位移近,周念扎进水中,带出一串飞溅的浪花。片刻后,他才从水面上冒出来,滚圆的水珠一串串地从他脸上滑下。
镜头里,他分明是独自一人,脸上却绽开了笑意。这笑容绝不突兀,周念细微地控制着他的表情变化,起初只扬着嘴角,最后才慢慢咬着嘴唇笑起来。
他的悠闲和快乐是这样纯粹,每一个久居樊笼而忽返自然的人都懂得这样的野趣——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其实他也可能没想这么多,裴洵自我检讨着。但他就是觉得,周念神色的每一次细微变化都是好的、都是恰到好处的。说不出理由,也没什么理由。
光在这时升起来了。白桦等待许久的晨光终于漫上树梢,影影绰绰地投向水面。周念就在这碎光中游动起来,像凫水的白鸟。
裴洵为他按了无数次拍摄键。
他跟着周念来片场,本是想看看他演戏的样子。毕竟周念已太久没有在好导演手下出演,而他犹记得这个人最初在银幕上光芒四射的模样。没想到,跟来了,却正好碰上了他难得在片子里出卖美色的镜头……裴洵环视一圈,目光一一扫过场边众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近乎目眩的神情。不难想象,日后这节片段在影院放映时,又能引来姑娘们怎样的尖叫。
而他确实就是这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