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人身形与普通兽人相仿,然而头却小得简直不成比例,连没长成的小女孩的脑袋恐怕都要比他大一些,他说话的声音也十分特别,就像唱歌似的,带着种柔软的韵律——这些身体特征都说明了他也是个有翼族人。
这人轻轻地说道:“既然知道害怕,就把东西交出来,我们大家也都能省些功夫,你说呢?”
他声音软,伸出来的手却一点也不柔软,五指尖端不自然地勾起,像鸡爪子似的,指甲上闪着寒光——谁也不会怀疑,这东西能轻易捅穿一个人的胸口。
华沂此时舌头发僵,每说一个字都非常困难,却非常从容地露出了他那招牌一样的老实笑容:“我只是个孤身上路的旅人,你让我交什么?难道是想抢我的干粮?“有翼兽人嗤笑一声道:“银牙,我敬你是个英雄,别装蒜。”
华沂扶了一下额头,一边叹气一边摇着头,说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难道不知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总有几个好兄弟的,那一单生意我要是接了,难道不会和他们一起上路?跟他们分开难道是为了方便你们打劫?”
有翼兽人不为所动:“分开是因为他们都是幌子。”
华沂看了他一会,仿佛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笨的人似的,他说道:“全天下的人都会觉得东西在我身上,那我干嘛还要放在自己身上?等着你们来抢?”
有翼兽人皱了下眉,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华沂说得有道理,然而这家伙实在太狡猾了,他不得不谨慎。
“好吧,不相信你大可以过来搜身……我自己脱也没问题。”华沂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真的慢吞吞地脱起自己的衣服来,然后他的目光落到了面前这帮膀大腰圆的兽人们身上,顿时又愁眉苦脸了起来,说道,“今天亏了,你说我这样卖力地脱干净,到底要给谁看呢,也没有个美人……”
一把架到他脖子上的刀止住了华沂的话音,一个兽人在他们领头人的示意下大步上来,凶狠地瞪着华沂:“少耍诈,手拿出来,我们来搜!”
华沂举起他因为无力而显得有些颤抖的双手,面带无辜地看着他们。
为首的有翼兽人走过来,尖锐的指甲在华沂赤裸的胸口上缓慢地划过,用那种唱歌似的叫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说道:“到现在还能站着,你果然不错。”
华沂冲他眨眨眼睛,表情愈加憨厚无辜。
那用刀架着他的兽人冷笑一声,一把将他怀里的布包揪了出来。
华沂急道:“哎,别弄脏了我的芽麦馒头……”
他竟然真的露出焦急神色,有翼兽人将他一个布包的破烂全都倒在地上,用脚翻了翻,本没在意,瞧见他的眼神,却突然顿了一下,弯下腰捡起了那个已经沾了泥的芽麦馒头,冷笑道:“馒头?”
有翼兽人一下捏开了已经冷硬的馒头,中间立刻裂了口,里面传来一声空洞的响声,这小脑袋大身子的鸟人笑起来,低声道:“哟,还是个有馅的馒头么……”
华沂眼中光华一闪而过。
就在有翼兽人完全将馒头掰开的刹那,馒头里面突然爆出了一阵灰烟来,瞬间迷了他的眼,与此同时,华沂用方才说话间艰难地积聚起来的力量化出兽爪,在那用刀抵着他脖子的兽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一把抓透了他的脖子,然后顺手拽过那把刀,干净利落地一刀便将那领头的有翼兽人脖子给抹了。
他毫不迟疑,连杀两人之后,立刻往后退去,借着大树的支撑,要往林子里钻去。
直到这时,一声咆哮才自他身后响起,那几个原本没反应过来的巨兽怒吼一声,其中一个从身后扑向了华沂。
华沂本来计算好了退路,然而他的腿实在太软了,这一下正好被树根绊住,他四肢本就没什么感觉,此刻全靠一口气强撑,这一下可要了老命。
华沂这一摔眼前黑了一瞬,他心里一紧——糟了!
然而预想中的敌人却并没能扑过来,华沂只听到一声奇怪的动静,仿佛是有人拉出了某种十分庞大的武器,“呲啦”一声,兵器带出微妙的轻吟,然后是利刃穿过血肉骨骼的声音,热血喷了华沂一后背。
他惊愕地回过头去,竟然看到了那个他以为已经甩开了的亚兽少年!
长安手里拎着一把快要有他两个人那么长的马刀,厚重而乌黑的铁柄,刀刃雪亮。
少年忽的一别手腕,那几乎砸在华沂身上的巨兽的尸体就像个穿在树杈上的烤肉一样,被他甩了出去,滚出了几尺远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直到这时,斩马刀上的第一滴血迹才顺着刀刃落到了地上。
第十九章 妖刀
有那么一时片刻的功夫,在场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用不着掰开他的手仔细检查,光是拿眼一扫,谁也瞧得出,这少年是个亚兽,兽人没有长成他这副模样的道理。
这么一个肉少骨头轻的亚兽小子,干脆利落地一刀砍了一个兽形的兽人……就连被救下的华沂在那一刻,都与其他人产生了同一种想法——这小子不是人吧?他是个什么品种的怪物?
长安不慌不忙地随手甩了甩刀刃上的血迹,头上戴着的斗笠有些歪了,摇摇欲坠地遮住了他一只眼睛,那模样显得有点逗乐,他晃了晃脑袋,怎么也不能把那草编的帽子扶到正地方,于是最后不耐烦地把斗笠摘下来扔在了华沂身上。
然后他抬头扫视了一圈那些难以置信的敌人,开口问道:“你们还打么?”
他一摘掉斗笠,整个人便全都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可能是刚刚活动过,少年脸颊上难得带着一点十分微末的红晕,漆黑的头发湿淋淋地黏在脸上一缕,端是个黑白分明,就连他说话的表情和语气也不十分穷凶极恶,甚至几乎是在温和有礼的垂询对方的意见。
没有人吱声,少年便“砰”一声,将沉重的马刀戳在了地上,离他最近的鸟人情不自禁地扑腾起翅膀,跳到了离他远一点的枝杈上,只听这少年十分诚恳地对众人建议道:“无冤无仇的,我看别打了吧,你们说行么?”
他说完这句话,仿佛笃定了别人会接受他的意见一样,拄着马刀微微弯下腰,对华沂伸出一只手,问道:“是我扶着你,还是你自己站起来?”
华沂再次见到这自称长安的少年,心情十分复杂,复杂到他无话可说,只得突然笑了起来,一把抓住少年的手,摇摇晃晃地借力站了起来,却又立即松开。
他装傻充愣地笑道:“瞧瞧,我刚说没有美人,这就来了一个,唉,这群歪瓜裂枣的汉子非让我脱衣服,我当然是不乐意的,要是你早来一会,指不定我早就脱了,哪用得着大家这么大动干戈……”
“等等,站住!”终于有人回过神来了,树上的有翼兽人“唰”一下收敛了翅膀,瞬间变成了一个面色阴郁的小脑袋男人落了地,小三角眼冷森森地扫过长安,目光像是吐信的毒蛇似的,用鸟人特有的阴阳怪气的声调说道,“杀了我们的人,这便想走么?”
提着马刀的长安回过头来,皱着眉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你说要怎样呢?”
有翼兽人与周围同伴对视一眼,指着华沂道:“把命留下。”
“这不行。”华沂还没吱声,长安便自作主张地先开了口,他俨然成了个主持大局的人,可惜这位主持大局的人对待问题的方法实在是自成一国、别具一格,长安不能让华沂死在这,又想不出别的解决方法,于是他扫了华沂一眼,思考了片刻,建议道,“我看要不然你还是脱衣服吧,脱个衣服又不少块肉,给他们看看就得了。”
华沂的招牌般傻笑都差点僵住:“……”
长安那一本正经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开玩笑的痕迹,好像他真的是那么想的一样。
可惜追杀者们没有见识过这样有大智慧的调停,他们显然被激怒了,以为自己是受到了嘲弄,那有翼兽人率先变成了一只大鸟的模样,飞到了半空中,其他几个追杀者也都就地化成巨兽,片刻,便将这两个人形的团团围在了中间。
华沂表情凝重下来,靠在树上尽量保持着体力平衡自己,一只手搭在了长安肩膀上,轻轻推了他一把,说道:“小兄弟,这没你的事,还是退开些吧。”
“哦,”长安先是愣了愣,随后看着他不留情面地问道,“我退开,你打得过他们?”
华沂闻言哈哈一笑,并不以为忤,说道:“打不过又能怎样?我虽然还没能得偿所愿,纵横十年,能在此竭力一战,死在我的敌人手里,也不算不光彩,起码比藏头露尾,暗箭伤人的扁毛畜生强得多。”
他话音没落,突然把长安往旁边一搡,紧接着,一支带绿的吹箭便钉在了长安方才站着的地方——这些有翼兽人简直是狗改不了吃屎,一身的脏东西,变成了鸟,鸟喙里竟然也能藏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