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走时还与天章你侬我侬,仿佛一眨眼之后天章就厌倦他了。用宫中术语说,就是——“失宠”。
傅冉对这状态多少有所设想。但他设想的是很久以后,三十年后,二十年后,十年后,但决不是一百天后,不是此刻。
他越发觉得好笑了。
但他越觉得好笑,天章越发怒。
“你走吧!”天章道。
“我是要走。”傅冉随口说,说完就转身。
“你站住!”天章刷一下从榻上爬起来,动作敏捷,不似怀了几个月的胎。
傅冉道:“陛下,到底是要我……”他用手指指门外,又指指脚下。
天章忽然意识过来他那句“我是要走”只是一句无心应对。
但话说出口,意思是会变的。
无心之言也会变成一语成谶。
“你当然可以走,”天章阴沉道,“走个一两日再回来,我这边十年八年快得很。”
傅冉举手发誓,他若是知道会丢了这三个月,怎么样也不会入李摩空的异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之前就说了,我瞬闪到那里,是为了救傅游。难道我该放任他死在那里?”
天章狂怒道:“若他死在那里,就是他命该如此。”
傅冉一怔,道:“你狂悖了。”
天章脸上烧起来,嘴上却不肯饶他:“这时候你想起来自己是皇后了?学人劝谏了?”
他们大吵一架。
宴席上天章不在,傅冉也消失,客人起初没在意。过了许久,宫廷乐舞声中众人说话声音都响了,却是三三两两地在议论。
寿安王耐不住性子,叫过宫人叫他们通报:“人老了,坐不动,若陛下和皇后都退席了,我也该走了。”
苏檀把门守着,这时候他谁也不敢放进去。放谁进去,都是炮灰。内里声音高高低低,听不清楚,一会儿又安静下来,一丝动静都没有了。
这寂静反叫苏檀更加不安起来。他踌躇着要不要自己抱着元元进去看看,门哗的一声开了,傅冉大步走了出来。
片刻之后,天章也回到宴席上。元元轮流在他们怀里玩,但两人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
第65章
端仪公主生辰之后,天章也没有再去两仪宫过夜。他和傅冉之间又有了一套新的行程安排。
每天上午,天章去自在殿处理公务,中午回凝翠书房。傅冉带了元元一起过去吃午膳。吃过饭之后傅冉回两仪宫,元元留在书房和天章一起午睡休息。午后天章办公,元元在隔间里玩,嬷嬷照看她,若天章不忙就让元元在自己面前玩。晚间傅冉会来接元元,回两仪宫睡觉。天章在凝翠书房歇下。
老练如苏檀也看不清天章的心思了。要说天章还迷恋傅冉,那不会到现在都不留他过夜。即便不能行床事,但伉俪间同床共枕的温馨绝不可少。可若天章已经对傅冉死心了,又怎么让他天天在眼前晃荡。
“多是看在端仪公主的面子上。”宫内外都有这样的议论。毕竟端仪公主是皇帝的头生子。也是数百年来,第一位皇帝诞育的帝子。
傅家这年似乎是流年不利。过完年没几天,皇后兄长傅游就在外重伤垂危,险些送命。之后皇后本人又莫名其妙“重病”一场,两仪宫门紧闭三个月。近来端仪公主的册封庆典上帝后之间远不如从前亲爱和睦。
然而天章并没有充实后宫的意思——新年之后的纳新采选,依然取消了。宫中人员除了补充了些宫女内侍,再无动静。
宫中曾受宠的孟清极死了,对皇后的宠爱渐渐平息,天章像是突然对后宫失去了兴趣。
重五节那天,傅冉给元元佩了百草香囊,头发披散着,用香艾菖蒲水洗过,裙子上挂满了层叠的彩色金绘灵符。她又长大了些,肤色雪白,五官越发奇妙——眉目像极了天章,但一眼看过去,就知是傅冉的孩子,可爱极了。
这一天傅则诚,顾玉媛,傅游都进宫来见傅冉。
傅游重伤初愈,面色仍是苍白,再次见面兄弟两人皆是感慨。两人叙谈良久,傅冉之前已几次遣人送药,这次正好又亲自为傅游诊断一番。
顾玉媛只在一边陪着元元玩耍。
她喜欢小孩子,尤其是漂亮的小女孩,最讨她欢心。元元生得像傅冉,自然也像傅娉婷。顾玉媛是咬着舌尖才克制住自己没把这话说出口。
傅则诚这小半年来苍老许多,脸上已不复精明之色。他少小离家,先是求学,后来为官,辗转数地,入京之后又逢朝中巨变,一直折腾到如今。
他退隐之意已生。
老夫妻两人各怀心思,面上都带着一种迟疑的,缓缓的宁静,元元在他们身边跑来跑去。他们张着手追她,近乎痴迷地看着这小东西。
临走时候顾玉媛委婉安慰了傅冉两句。
“陛下到底是陛下,又还年轻,另寻他人排解寂寞,是意料中事。你且放宽心……毕竟还有元元和小皇子,将来时日还长……”
傅冉听得噗嗤一笑。顾玉媛越发觉得他怪了,竟能心宽成这样,但她心中虽急,却又不知该和傅冉从何说起,只能忧心忡忡地离开。
傅冉知道顾玉媛所说的“另寻他人排解寂寞”找个“他人”是谁。
他一回来时候就知道了。
天章新近的宠臣顾嘉时。顾嘉时官阶并不高,只不过是六品文官,然而因在书房中做天章的秘书,陪伴左右专司笔墨,又时常在凝翠书房值夜,比许多高官更能近天章的身。
说来顾嘉时还是顾玉媛族人,与傅冉叙一叙辈分,该叫傅冉一声表叔。
傅家顾家因为这层关系,对这件事情并不着急。皇后的宠淡了,但皇恩依然落在顾家人身上。
傅冉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没把一个人放在眼里,没把一件事放在心上,哪怕旁人在他耳边说千万遍,他也不会在意。
晚间时候,天章难得来了两仪宫过夜。这段时间皇帝难得留宿两仪宫,众人无不欢喜。
习习晚风吹起淡色的暗花轻纱,宫中已经用上了冰——今年天热得早,天章双身更怕热。元元在天色将晚未晚时候最老实安静,依偎在傅冉怀中,抬着下巴看宫人们将灯火一盏盏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