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议,对方的证据已经超出了本案的范围,童先生的私生活与对方控诉的虐待行为无关。”对面律师当机立断。
苏律师笑了起来。
“我认为有关。童先生被拍到这组照片时,仍然是处于合法婚姻中,他的行为是教科书式的婚内出轨。”
“关于婚内出轨问题,在我方提供的一号证物中已经解释得非常清楚,原告在签下这份协议时,就已经放弃了对童先生私生活的追诉权和协议中注明的部分财产的分割权,对方提供的证据与此案无关,不能采用。”对方律师也知道这些照片十分重要,用词都十分狠辣。
“反对。”苏律师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带着一点勾,然而也只有这一点勾而已,狭长眼中毫无一点笑意,法庭整个色调都很重,他银边眼镜上有一点冷冷的亮光,亮得锋利:“对方从自己的角度来论断我方证据的有关性。我方觉得3号证物作为重要证据,不仅能揭示对方证人证词的可靠性,也可以证明被告犯下婚内出轨这种严重过错。”
当年我学法律,是因为我很喜欢这种确定的、已知的、是非分明的感觉,没有东西被隐藏被掩盖,一切都被摊在阳光下暴晒,就算有阴影,也只是暂时的。法律是最冰冷又坚硬的正义,不需要你违背本心,只需要你一直坚守。但我那时候太年轻,偶尔也会迷茫,生活是琐事构成的,我心里的那些东西,太大也太遥远,有时候会无法支持我继续往前走。
我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曾经,看过一场苏律师的庭审记录。
我在他身上,看到我想要的那个自己。是坚定的、冷硬的,因为对自己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所从事的职业,所经历的人生,和他所信仰的东西,有着无与伦比的坚信,才会有这样强大的内心,这样一往无前的锋利。才能所向披靡。
就像现在。
“反对有效。”仲裁员宣布。
对面的律师皱紧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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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务所里的黄律师,经常说法庭辩论是吵架,“昨天吵赢了”“今天碰见盈科吵架王,所以吵输了”。
这样说的话,苏律师应该是非常会吵架的人了,我作为连律师证都没有的助理律师跟着上庭,完全是白占一个位置。苏律师一个人独战对面两个律师,句句都是一针见血,辩完一轮,手一伸,我连忙把水杯递给他。
这是个非常难打的案子,就算有验伤报告,但是无论是证人证物,都非常不利于我们。如果不能证明是长期虐待的话,基本讨不到什么好。双方财力的悬殊导致我们一直连取证都非常困难,好在目前的趋势看起来还算不错。
但最后的结果出乎我意料,对面主动要求庭外和解了。
而苏律师让童夫人同意了。
我个人是不太希望庭外和解。不过我在大学的时候,钱教授就庭外和解给我们几个班的学生专门开过一堂大课,教的就是在诉讼过程中,也要注重庭外和解上的博弈,不要存在偏见。有时候,当对方顾忌比较多而自己对结果又没把握的时候,可以优先考虑庭外和解。我虽然不赞同,但也能理解,对于童家这样的有钱人,与其赌一赌审判结果和可能败诉被人议论,他们宁愿在庭外和解上多给点好处。而这点好处,对于童夫人来说,就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双方都非常专业,上庭前早就拟了一份和解协议备用,当然双方的要求差距颇大,好在经历漫长交涉,终于拟就一份庭外和解的协议,说是和解协议,其实就是一份财产分割书,我只匆匆扫了一眼,看见童夫人能获得的赔偿中,全是房产的地址和大笔大笔的金额。
这个案子,光是取证就花了整整一个月,我们整整准备了30多个数据,苏律师一个人在查对方的财务状况,至少加了五个晚班,还有前几天那一个通宵。
而成果也是非常丰硕的。
我还没走出法院,薛师姐的短信已经发了过来:恭喜恭喜,快让苏律师今晚回事务所请客,开庆功会!
当时我正跟着苏律师走下光线昏暗的楼梯,走到地下停车场去拿车。我看了一眼苏律师,犹豫要不要跟他说薛师姐的要求。
苏律师西装搭在手臂上,一边按下遥控车门,一边看了我一眼:“怎么了?”
“同事们说,”我迟疑了一下:“要我让苏律师请客。”
苏律师没什么反应,脸上还是面无表情,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我只好也跟着坐到副驾驶座上。
苏律师不说话,专注看着后视镜,回头倒车,开出了停车场。
我拿着手机打字,准备跟薛师姐说苏律师下庭之后很累,可能没办法请客了,要改天……
才打了三个字,一个来电就弹了出来。
是完全陌生的号码,但也是北京的。
我接了起来。
“你好。”
“你,你好……”那边似乎有点紧张:“你是许朗吗?”
“是我。”
“我是郝诗的朋友,我叫倪云岚,”女孩子的声音吞吞吐吐的:“郝诗现在在北医三院,你能过来一下吗?”
“有什么事吗?我现在还在外面。”
女孩子犹豫了一下。
“她可能要生了……”
“她的家人在吗?”我看了一眼窗外,现在正是下班的时间,车水马龙,车流走得很慢。
“郝叔叔和阿姨都在。”倪云岚似乎很焦急:“但是她希望你过来,她说有些事只有你懂,我们都帮不了她。”
只有我懂?我学的是法,又不是妇产科医生。
“这样说也许你会很失望,”我停顿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但是我是不会过去的。不仅现在不会过去,以后也不会去。等这件事结束之后,你可以告诉她,我不能理解她。她的行为非常不负责,我很不赞同,道不同不相为谋,希望她自己好自为之,负起应有的责任。”
毕竟在苏律师车上,我说话都有忌讳,也只能言尽于此。
我待人是很好,但好人并不等于没有原则,我从小看着我爸,感触太深,所以这辈子大概没办法做一个真正无条件付出的好人。我给她名片,是为了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不至于带着那个孩子一起遭罪,我可以酌情给予点经济上的援助。如果她叫我过去只是想展示一下她可以为郑敖做到什么地步,我不会搭理。
我这一辈子真正没有办法拒绝的人,也只有一个郑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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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掉电话,发现苏律师看了我一眼。
“是别人找我帮忙,我不想去。”我跟他解释。
苏律师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继续盯着路面。
过了一会,他忽然问:“BBQ可以吗。”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