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她慢腾腾说出来,小贩心里“咯噔”一下:刚才那俩看着确实不像好欺负的,自己今天讹了他们两千多块,明天保不准要被揍个两万块医药费的。
看他一脸纠结,林轻对着手指说:“哥哥,有人要绑我,我爸爸肯定也要生气的……哥哥把钱分我一半……我回家和爸爸说……明天哥哥还去卖糕,如果他们找麻烦,爸爸的人会揍他们。”
那小贩下意识想说“你爸是谁啊这么大能耐”,话没出口,看见她身上来头不小的校服,又有点相信。心想反正今天这也算飞来的馅饼,随即笑呵呵地从兜里摸出三张一百块的:“好妹子,哥哥分你一半,你晚上回去可要记得和你爸爸说啊。”
林轻接过钱,仰起脸:“哥哥,还有十张呢?我刚才看见哥哥的手指头捻了二十五下,哥哥总不会因为我小就少分我吧?”她弯起眼睛笑呵呵的,“我爸爸平时想事儿的时候也喜欢数钱,他每次数完了就说,这世上没有用钱摆不平的事儿。”
那小贩看着她的小脸小嘴小鼻子小眼睛就想撞墙,最后无奈又摸出十张:“怎么会呢,哥哥的钱刚才卡兜里了,这不给你掏出来了?”
林轻大大方方接过钱,甜甜说了句“谢谢”,转身蹦蹦跳跳走了。
快跑出巷子的时候,她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耷拉着眉毛目送她的小贩喊道:“叔叔再见!”
半天,身后传来一声郁闷的哀嚎:“怎么拿了钱就变成叔叔了?!!!”
林轻溜回学校的时候有点早。
她上的这个学校,从小学部一路到高中部,教职工人数比学生还多,基本上是两个大人盯一个学生,别说早恋了,早退都没戏。
在这么严峻的监管下,林轻都能出来溜一圈再回去,她觉得自己很不错。
觉得自己很不错的林轻从逃生通道潜进教学楼以后,坐在恨不得拿真金镶的楼梯上,等着十分钟后下课铃一响,她可以很自然地混进午睡结束的人群里。
坐了一会儿,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在手指上翻来翻去,那手法极其熟练,就连新东方和蓝翔出来的都比不上。
那一年她八岁,第一次在命运和不学无术的安排上,遇上那个患有自闭症的少年。
林轻从小父母离异,小女孩一年也见不上她妈几次。吃喝拉撒平时都是他爹林缘和几个保姆管着,一身臭毛病也都拜他爹所赐。
她老爹靠炒股起家,对钱有着超乎寻常的病态崇拜。林缘平时不喝酒不抽烟不泡妞,除了收养小孩,首当其冲的爱好就是数钱。
林缘数,林轻也跟着数。她爸觉得小姑娘家成天数老人头太不青春阳光了,就丢给她一把硬币。
数着数着,就让她数出一身真本事来了。
硬币在她还短的手指上上下翻飞,单凭这眼花缭乱的一场,她就算是个有一技之长的孩子。
收场的时候,硬币稳稳停在中指指骨上。林轻一抬头,发现台阶下头有个瘦高的少年,背着一只单肩书包,正一动不动地看过来。
因为是逆光,她看不太清那少年的脸,只从身高和校服上判断,这位应该是高中部的某个学长的学长的学长......简称学长。
所谓贵族学校,就是要有把养生放在成绩前头的气魄。这个时候全学校所有年级都在睡午觉,这个少年他却背着书包在楼里晃荡。
一种遇见知音的激动油然而生,林轻一激动,就听“嘣”的一声,手里的硬币被她弹了出去,正好弹在这位学长的脑门上。
原本组织好的“学长好,过来坐啊”,“学长也逃课啊,真是好巧好有缘分啊”,“看你逃课还带着书包,学长真是英雄”这类客套话就说不出来了。
对方愣了好几秒,才摸了摸脑门,然后机械地伸手入包......
她心里警铃大作,想到这个人既然敢和自己一样逃课,想必也是和自己一样的英雄人物。像他们这样的英雄人物都是不拘小节的,这不拘的小节里就包括在书包里藏把菜刀。
林轻很害怕,八岁的林轻害怕得汗都下来了。她当时虽然年纪不大,也感觉到这人气场和别的小朋友都不太一样。她听说高中部的学长们都是很有脾气的,弹了脑门这个事儿其实可大可小,但菜刀掏出来了以后可就只大不小了。就算他不掏菜刀,今天拎着她到训导主任那里同归于尽一下,这也是要扒她一层皮的。
她不大的小脑瓜飞快地转起来,最后就想起她爸喜欢的一句话:没有用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想到这里,林轻火速从台阶上站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刚讹来的毛爷爷,拉过少年的手,特别真诚地把钱塞进他手里:“学长,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八岁的林轻连对方肾的高度都不到,使劲仰着脸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见他不说话,林轻咬咬牙,狠心又摸出一张毛爷爷:“学长,消消气,这个给你买兰州拉面吃!”
至于为什么是兰州拉面,是因为她爸林缘赚了不少钱,他自己又不是个好享受的,就只能把独生女当个公主养。林轻虽然性子离公猪都比公主近点,但这衣食住行上,她其实一直都是很上档次的,街边摊什么的,她是想也不要想。
在八岁的林轻的认知里,兰州拉面,那是人间美味,那是她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两百块塞出去,林轻那脆弱的小心脏着实疼了一疼。还没来得及再说几句好话,却见刚才要掏菜刀那个忽然后退几步,转身狂奔而去,脚步声在长长的走廊里略凌乱啊略凌乱......
林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想着把地上的一元钢镚捡起来,下意识地抹了把汗:这是不砍她了?这是不带她去自首了?老爹果然永远是对的。
那之后第三天,林轻回来得又有点早。她坐在台阶上耍硬币的时候,又看见了那位单肩包菜刀学长。
很多时候,缘分就好像是地上一块被人嚼过的口香糖,在不知不觉的时候粘了你一脚。
☆、第三章
很多时候,缘分就好像是地上一块被人嚼过的口香糖,在不知不觉的时候粘了你一脚。
学长仍然是站在逆光的角落里,黏在地上萝卜干似的一动不动看她翻花样。
林轻一边翻,一边在心里打鼓:老爹说人都是贪的,今天得了一块钱,他就会指望明天再得一块钱,有的甚至做梦会得两块钱;可是反过来说,他今天丢了一块钱,就会觉得明天会把这一块钱得回来,有的甚至想着能得两块钱。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人被套在股市里出不来。
他老爹最后叹一口气:炒股就好像抢钱,有抢有还,再抢不难。
林轻心里立刻明白了:这学长是觉得昨天得了两百块,今天又找她要钱来了。
她这么一想,手上的动作就慢下来了。她不禁有点后悔,昨天的两百快她给的有点太痛快了,那少年看着比她大了能有八、九岁,想把她拎训导处去,实在太容易了。
硬拼不行。
眼角瞟到少年的手又摸上了单肩包,她赶紧一个猛子扎下去,又麻利掏出二百块来:“学长!快拿着!快拿着!去买面!大碗的!”
结果学长又冰冻三秒,然后特别女主角地飞奔而去。
自那以后,林轻每次逃课回来都不敢再往那边楼梯坐。可是不管她躲到哪儿,那菜刀学长都阴魂不散地站在她五步开外摸菜刀,一摸就是一个学期。
那个年代,二百块着实是不少钱。林轻讹来的一千三很快就都给菜刀学长买兰州拉面了。她爸虽然宠她,但也不会每天给她一个小学生塞几百块钞票。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林轻只能小小年纪扛起生活重担,想破了脑袋赚钱。
比如说,她开始帮同学们抄作业,那个年纪的富家小孩们对钱都没什么概念,所以林轻这种服务算是垄断服务,开始是一块钱一页,结果因为需大于供,涨到五块钱一页,生意还是源源不断。后来林轻索性用逃课的时间去隔壁的小学雇了一帮同年级的小学生,一毛钱一页替她抄。她也想过雇高年级的,抄起来快一点,可是转念一想,老师估计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只好作罢。
好在菜刀学长一个学期后消失了,林轻也松了一口气,这么一松还长了几公分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