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爷果断道:【成交。】
贾琅顿时弯了弯眉眼,心下满满皆是得意之情。唯有太上老君见他如此模样,不由得叹道:
【小琅,你并非是狐狸啊......】为何要露出这般狐狸似的笑容?
是夜,已被困入庙中三天三夜无甚吃喝的和尚们眼前都开始发晕。这返香寺香火甚旺,他们哪里吃过这种苦?早有人饿极了,不怀好意的将目光在几个最为细皮嫩肉的小和尚身上转来转去,引得那几个瑟瑟发抖抱作了一团。
中间有个叫善明的小和尚,才刚刚满八岁,且心地善良。几日前,他因吃多了些果子深夜起夜,却听闻那边儿女眷住的院子里有异响,又听师兄们私下说的一些话,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想,却是全然不屑与他们为伍。只是身单体薄,无法对抗,有几次出门化斋都想往官府揭发此事,却又担心因此误了那些女子终生,因而踟蹰不决,只得在白日里悄悄儿拐着弯劝告那些女子们莫要留宿。
眼下见天降异象,善明心中早已暗自欣喜,暗暗称愿。正在那里独自打坐之时,却忽见这寺庙中黑风四起,遮天蔽日,将经幡吹的飒飒飘动。
住持忙站起身来,惊道:“哪里来的风?”
然而来的不仅仅是风,还有一个随风飘荡而来的女子。穿着一件绣满了花卉草虫的缎裙,长长的裙摆盖住了脚面,在那空中慢慢飘来,风吹起她凌乱的黑发,露出脖颈上青紫的勒痕。
“这是......”
住持还未再说些什么,便像是一脚踏入了那炼狱般,从脚底往上升腾起让人无法忍受的炙热感。仿佛有一团看不见的火正在慢慢灼烧他的皮肤,直要把他的五脏六腑烧个干干净净。
血液中如同有数不清的小虫子在密密麻麻的爬动,难以言喻的痛楚让他一下子趴伏在地,痛呼出声。身旁的大和尚忙拉着他的双臂企图将他搀扶起来,叫道:“住持?住持?”
可是紧接着,那火势便像渐渐蔓延开来了,连带着身边的几个和尚都忽然满地打滚,直想扑灭那看不见的火焰。这种灼烧感实在让人觉着太过难以忍耐,有一个和尚实在被折磨的受不了,干脆一头撞在了那柱子上,想图个干净。
然而他毫发无伤,反而是身上的火焰烧得愈发猛烈了。滔滔燃起的大火让他们的头都恍如裂开了两半,翻来覆去地求饶打滚,那女鬼只是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嘴角浮现出了一抹让人觉着心惊胆战的笑。
“体会到了吗?”女鬼笑道,“知道将死之时,是什么样的滋味了吗?”
主持猛地向前一扑,勉强伸出手去够那飘在空中的女子的脚:“知错了,我们知错了......求求这位仙子,饶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
“饶了你们?”女鬼简直要仰天长笑,又将脖颈间凌乱的黑发完全撩开,把那道深深的勒痕展现给他们看,“饶了你们,那谁来饶了我?”
“我原本,不该是在这里的啊......”女鬼喃喃道,“我应该继续做我的苏家大小姐,在几年后寻一个四角俱全的人家平平安安的嫁了,生儿育女,慢慢度过一生......”
住持的浑身都开始颤抖,他隐约想了起来,两个月前下手的,好像便有一位苏家的小姐。
他咬着牙,把那日的两个和尚揪出来,哭道:“仙子,是他们两个人做的!不是我啊!不是我!求求你饶我一命,求求你了......”
“说什么呢,”女鬼蓦地展颜一笑,“难不成你们以为你们还活着吗?”
她的声音里满满都是令人心神都乱了的恶意,“低头看看,你们的身体吧。”
住持咬着牙,慢慢地低下头去。
随后,他看到了令他无比恐惧的一幕,牙齿都开始格格的打颤,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的胸膛早已被开出了一个血洞。
他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在这群和尚中,唯有善明平安无事,他盘腿坐在屋子的一角安然地打着坐,恍若对眼前的这一幕地狱般的景象视而不见。
女鬼也未曾过多难为他,从他身边慢慢而过,将这一连串正哭天抢地的灵魂都拿锁拷铐起来,慢慢地往外飘去。地上是几具早已焦黑的尸体,烧的连人形也看不出了,只是乌漆墨黑的一团,连面目也没有了,并不能分清谁是谁。
善明待那女鬼走后许久才慢慢站直了身,在寺庙的院中挖了一个大坑,将这些个木头似的东西全都扔进坑里去。他并未念往生咒,只是在那坑里填满了土,随即便收拾了下自己的行囊,从那重新打开的大门处离开了。
这注定,是一群无法超度的灵魂。
和尚们既永远不得转生,日日在那地狱受烈火焚身之苦,亲眼见了他们惨状的苏清却也平息了最后一点怨气,慢慢回了贾府,与贾琅道谢。
“多谢小公子,保得这些个女儿家的清名。”
贾琅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这有何好多谢的?原便是世人的错,容不下全然无辜的你们。可笑那些自称为大丈夫的男儿,将自己摆在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却将那女子,全然看为自己的附属物!”他摇头叹息,实在不愿再提此事,便又关切地问道:“虽则返香寺事了,但你的父亲......"
苏清眸色清明,盈盈在地上跪了下来,倒将贾琅吓了一大跳。
“你这是作何?”他忙忙要将这女鬼搀起来。
“小公子,”苏清道,“我已是个死人了,这些个仇怨,早就该带到坟墓里去的。可是就如我母亲所说,我的妹妹却是个无辜的,倘若惩罚了他夫妇二人,我的妹妹又该如何自处呢?”
贾琅的心内猛地溢起一丝酸涩,他低声道:“他们已经为了你妹妹放弃了你,你的心内,竟不怨吗?现如今,你要为了你的妹妹,连报仇的机会也放弃吗?”
苏清苦笑着,摇了摇头,慢慢道:“如何能不怨,只是再怨又能如何?哪怕他们此时遭受了报应,我也不能再活过来。况且,我的妹妹还那样小,若是父母出了什么事......她可,她可怎么办呢?”
“与其那样,我倒宁愿自己忘了这一切。只在这里求求小公子,就让我的父母平安此生吧,待到他们都去世了,阎王爷公正清明,自然又会有论断。”
贾琅已经说不出自己心内是个什么滋味,他亦不知这苏清所言该是对还是错,又或许,这世间,哪里来的那样绝对的对与错?
他看着眼前的女鬼,与第一次相见那模样完全不同,她从眉眼处都散发着一种盈盈的光芒,站起身来时,仿佛又回到了在世时那个言笑盈盈的大家闺秀。
“......我答应你。”他最终道。
苏清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了一抹笑意。她最后行了一个礼,便随着窗外微带寒意的风,一路往那不断飘雪的天上去了。
贾琅从窗户里向外望去,满目皆是大朵大朵落下的雪花,一片片,将整个世界都堆成了冰天雪地。像是所有的阴霾都被这飘下的大雪掩埋了,只留下干干净净的、白茫茫的一片。
冬天,终于彻底,来临了。
这一年的春闱,贾琅亦下了场,在殿试上口齿清楚对答有方,又兼年纪甚小形容俊美,被圣上钦点为探花,又喜其少年有为,破格封了从五品的鸿胪寺少卿一职,只令其先跟着礼部官员学习各项事务,暂不令其领实职。
有心人都能看得明白,圣上这分明是要重用贾琅,只是碍于其年纪太小,怕众人不服,因此有意再栽培栽培。既深知圣意,少不得便有人上前奉承,连带着贾赦贾大老爷这几日也多了许多宾客,直乐的他脸上都开了花,每每将自己的宝贝儿子挂在嘴边。唯有贾母心内不悦,又想着自家宝玉着实是被这大房子孙压了下去,便愈发冒火,暗暗想着,定要为宝玉娶一房富贵又显达的媳妇,方能保得宝玉一生顺遂无忧。
这日水溶因多日未见自家媳妇,便骑了马往贾府去了,却在那朱门前,看见贾琅与一形容俊美的少年郎并肩而来,二人说说笑笑,好不亲热。
水溶登时觉着,门前那俩石狮子的头都绿了。
他驱马向前,倒是贾琅先看见了他,遥遥地抿嘴一笑。那身畔的少年郎随后却也看见了,忙下马行礼道:“原来是世子,下官失礼了。”
水溶睬也未睬他,全作看不见,只向贾琅问道:“近日可好?”
贾琅笑道:“不能再好了。”
什么叫不能再好了?水溶的心内登即翻天覆地搅了满满的酸,往那少年郎面上打量了片刻。看看这脸,和阎王有的一拼了,都是个小白脸,一点男子气概都无;再看看这身材,又瘦又平板,哪里比得上自己这般高大?再看看这着装,一身白,也不觉得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