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啊,韶军。”姜辰说。
第96章
冬日的暖阳照得人昏昏欲睡, 谢墨书上身亚麻色盘扣对襟衫, 下身穿着黑色绸裤, 白里透红的脸上神情寡淡, 乍一看还以为是画里走出来的童子。他踩住一颗石子在脚底滚磨,察觉到了韩韶军的视线,扬起脸,露出一个客套的笑容。
明明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笑起来却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韩韶军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目光转到姜辰身上。
姜辰一手插着腰, 一手拿着手机:“什么?你不来了?你忙什么去了?说好的事你又变卦……废话,我跟韶军当然行!叫你一起是给你面子……滚远点,就你话多!”
挂上电话,姜辰打开车门,招呼韩韶军和谢墨书上车。
“萧进他不来了?”韩韶军从他的话中猜出几分。
“不来了, 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 神神秘秘的,我们管我们的不理他。”姜辰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抱怨,回头确认谢墨书已在后座坐稳,“出发。”
韩韶军从后视镜里看谢墨书,后者安静地望着窗外,完全看不出与照片里那个用枪指着人脑袋的少年有什么联系。
姜辰一行一早出发,直到下午三点才抵达目的地。
他们来到一个小镇,穿过镇区中心来到古城区, 他们下车行走。道路由青石砖铺就,杨树茂盛挺拔,两边的房屋颇有几分古意。三人在一幢青灰色的建筑前停步,粉墙黛瓦有雨水冲刷和风化痕迹,朱漆剥落的立柱撑起一座牌楼,雕有灵兽的飞檐巍峨耸立,石雕的门当古朴雅趣。居中的横梁上,雕刻有大气磅礴的四个字“谢氏宗祠”。
门是锁着的,姜辰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和一个黑瘦的汉子向他们走来。
“姜先生是吧,你好你好,我是谢墨杰。”中年人带着官方式的热情。
“谢市长,您好。”姜辰迎上前。
自称谢墨杰的人拍着姜辰的胳膊哈哈大笑:“又不是来谈公事的,就不要叫得这么客套了,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
依次与姜辰韩韶军握过手后,谢墨书走到了谢墨杰面前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您好。”
谢墨杰握着他的手不放,笑容可掬道:“你就是谢墨书吧。”
“是我。”谢墨书说着仰望了一下门楣上的大字,似感慨道,“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能回到这里。”
这也就是三人此行的目的,谢墨书想要认祖归宗。
有些年头的宗族多少有自己的骄傲,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想认祖宗就能认的,谢墨杰尽管表现得和蔼可亲,可也只是笑而不答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周到地招呼众人:“一起进去看看吧。”
跟在他身后的汉子拿出旧式的钥匙开了锁,三人进了祠堂。祠堂内部经过后期仿古修缮,但因为不经常使用,空气中弥漫着老房子略带霉味的气息。走过白石通道推开正殿大门,正前方挂着两幅人物画像,画上的人穿着古装,下方的供桌和两侧摆卖了牌位,甫一进门一股庄严凝重之感扑面而来。
汉子递来一本厚厚的族谱,谢墨杰翻到其中一页,手指滑动,停在一个名字上:“这位是你的太爷爷,我还听我爷爷提起过他,当年太叔公意气风发远走他乡,渐渐丢了联系,这一支就没能往下记。我也没想到还能见到他的后人,姜先生给我电话的时候我还真是大吃一惊。”
他说着冲姜辰点了点头,姜辰回以微笑,谢墨书则凝视着族谱上的正楷小字,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不过想想也是,落叶总是要归根的……”
韩韶军和姜辰走出祠堂,只留谢墨书在里面。
金乌西坠,天边的云彩瑰丽多姿,韩韶军的脸庞也笼上了一层霞光:“你这招行不行?”
姜辰不敢在他面前吹牛,老老实实交代:“厉源对谢墨书的活动没反应,无非是认为他做的事小儿科,还成不了真正家主的气候。像他们这种帮派家族什么家主家主的,宗族观念强得很,家里又有几个老家伙心心念念想着回来。谢墨书要是能促成这件事,老家伙们再回来一跪一拜,厉源还能继续淡定?说到底他终究是个外人,最多也就是大太监的角色。”
“他们谢家族长能同意?我就不信他们对不肖子孙在外面干的事一点都不知情。”
“这就是要看谢墨杰了,族长是他爹,他在这个地级市干了有些年头了,一直想往省里走。再说了,谢墨书也不是空着手来的。”
见韩韶军没什么反应,姜辰干笑一声:“成不成的我说了也不算,死马当活马医吧。”
韩韶军遥望远方,夕阳藏在云中,看久了有一点炫目,声音有点飘忽不定:“不只是谢墨书没空着手吧。”
谢墨书的分量还是轻了一些,谢市长看中的是姜辰为谢墨书站台,韩韶军一眼就看穿真相。
“这个谢墨书平白无故就拉你背书,简直阴险狡诈!”韩韶军始终对谢墨书抱有敌意。
这事如果顺利还好,一旦谢家闹出什么幺蛾子,姜辰必定受到牵连。
并非平白无故啊!姜辰心中暗道,只是望着韩韶军在夕阳下清俊的侧脸,没有说话。
——
谢墨书这边两厢情愿谈得还算顺利,进入了仪式准备阶段,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认祖归宗这事就成了。人事已尽,接下来只能听天命了。
但是日子还在一天天过去,韩韶军的处境没有丝毫变化,仍然在加速恶化中。孙翰穷追猛打,公司负面新闻不断,旧的项目每天都在赔钱,新的项目推展不开,进出办公室带来的都是噩耗,甚至已经有人在估算如果韩韶军的公司破产,还有什么东西是能卖出价钱的。
韩韶军倒显得平常,每天按时去公司按时回家,似乎完全不受这场风波的影响,但他越是表现得正常,姜辰越是担心。
回到母亲家吃饭,夏雯燕见儿子这副样子,心疼得不得了:“回来住几天吧,妈给你做点好吃的,你一个人没人照顾总还是让人不放心。”
以前是韩韶军想住,夏雯燕不让,说这么大个儿子在眼前晃讨人嫌,现在夏雯燕想叫他回来,韩韶军自己没这个脸,老大不小的人了,在外面吃了亏,回来找妈妈求安慰,这算什么事?
“饭还是有的吃的,妈你就把心放回肚子吧。倒是你自己小心点,我最近忙,没法经常来看你。”韩韶军笑得温和。
一旁姜辰连忙帮腔:“还有我呢,我看着他不让会让他胡来的。婶儿你可能不知道吧,我手艺可好了,别的不敢保证,一日三餐我保准塞到他肚子里,是不是韶军?”
姜辰现在是真不敢远离韩韶军了,之前是怕孙翰下黑手,现在是怕韩韶军自己扛不住失控。韩韶军赶不走他,时间长了倒有点习惯,至少早上起来有热汤,晚上加班有点心。
但是韩韶军是不怎么想理他,胡乱嗯了几声,算是在夏雯燕面前给他面子。
夏雯燕默默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叹了一声:“要是你爸爸还在就好了。”
刹那间,韩韶军脸色煞白,全无血色。
深夜,韩韶军裹着厚厚的睡袍,蜷缩在沙发的卧榻上,窗外的天空黑得深沉,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韩韶军手里捏着一份文件,但是他并没有在看,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前的方寸之地,目无焦点。
姜辰站在房间的阴影里,手里端着切好的水果,这一步怎么都跨不出去。
他心里难受。韩韶军的日子过得太难了,公司状况不理想,身体状况也很糟糕,处于一种随时随地会支离破碎的状态。他有千万句安慰的话在嘴边,可总也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韩韶军今天的局面,有一大半是因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