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恒不便多留,虽还想与娘子多分享会儿自己心头的激荡,寒窗苦读十几年,今早终于拨云见日,瞧见希望,他怎能不激动?但此时便有千言万语,也不方便多说,只深深看了苏婉一眼,眼底满是意气风发,跨上了马,与衙役绝尘而去了。
宋家的热闹还在继续,宋母与宋奶奶已经在商量着办酒,这是大事,整个村子的人都要来吃,人生四大喜事,金榜题名排在第一不无道理,虽然还只是考中乡试,已然让宋家的地位抬上一个阶梯。宋母与宋奶奶商量着各家亲戚能摆几桌,有那些隔着八辈子亲,早已没了来往的远房亲戚,如今也得知会一声,怕是都要来的,比宋子恒几兄弟成亲要热闹多了。且这回不是自家办酒,村长刚刚发话了,等子恒从省里回来,就在村头办个流水席,全村的人都要来帮忙,也用不着宋家出钱,村里每家每户的凑。虽然宋家如今不缺这点办酒的钱,但村子上下一片心意,也不能不接受,只能笑着心领了。
这回几乎是全村的人都在翘首以盼宋子恒回来,原以为顶多七八日,宋子恒却直到十二日后才回来,原来不止在省里参加鹿鸣会,同乡聚了一回,过江州城的时候,又被告知江州知州在府邸宴请江州城所有举子,如此又在江州逗留了两日,等回了县里,知县又是请客,然后同窗之间聚会,总之整整吃了十几日宴,宋子恒这才回到宋家村。
宋子恒回来时不是他一个人,还带了个年轻的书生回来,没错就是徐永方。
宋家除了苏婉和宋母,其他人都被吓了一跳,宋母其实也是惊讶的,忙问儿子:“这位是……”
宋子恒赶忙介绍了,听得宋子恒说是同榜举人的徐永方,连早有准备的宋母都惊呆了:“如此年纪轻轻,就已是举人老爷?”
“侥幸而已,比不得子恒兄是省府第五名,明年好好发挥,说不得就一举金榜题名,那才真真是天纵英才。”
宋家上下顿时对这个极会说话的年轻举人有了极大的好感,宋老爹发话道:“徐举人若是无事,不若在此多住些时日,只盼举人不要嫌弃寒舍才是。”
徐永方连连摇头,宋母也道:“正巧明日村里摆流水席,有徐举人在更是热闹了……”说这里宋母才一顿,反应过来,不由得看了宋子恒一眼,“只是不知徐举人有无回家报信,若家中也在等的话……”宋母不由埋怨儿子这回做的不周到,真要请人来,也得在人家回乡开完宴之后,若徐举人的家人也像他们一样,就等着他回去,贸然把人请来他们家岂不是乱了人家的规矩?
宋子恒被这一眼瞧得很有些委屈,倒是徐永方,半点不知宋母的言外之意,一脸义正言辞:“前次回乡时便应下子恒兄的邀请,正好如今我俩一同上榜,一同参加鹿鸣会,岂不是缘分天定?既是如此,我应邀来子恒兄家做客,也是理所当然,先前便与家中说明,只是贸然打搅伯母,给伯母添麻烦了。”
“怎是麻烦?举人老爷大驾光临,寒舍也是蓬荜生辉……”宋母听着徐永方文绉绉的一番话,自个儿便也憋出了一句半文半土的,心里还有几分自豪,自觉是举人的亲娘,此后也要这般斯文,不堕了儿子的名声才是。
徐永方便在宋家住了下来,只是宋家没有空房,老叔那儿备了一间,准备随时接宋奶奶过去住的屋子,便让徐永方去那儿住。
第二日一大早,宋家人便忙活起来,他们是主家,虽有村里人负责,却也要去村头帮忙。苏婉也早早的起了,一大早宋家院子络绎不绝的来人,先是村里的妇女,每家拎了个篮子,里头几个鸡蛋,或是红薯或是一块肉,或用红纸包了几个铜板,送过来贺喜,他们凑了钱办流水席的,这会儿给贺礼不过是凑个热闹,并不贵重。
用过早饭之后,陆陆续续的来了亲戚,离得近的先来,远一些的后到,亲近的有宋子恒舅家,出嫁的姑姑姨娘等,然后几个媳妇的娘家父母兄弟都来了,苏老爹苏太太带了宋良文几个人回来,也是满满一车,看起来很热闹,宋良文他们特意向先生告了两日假。宋小芬夫妻来得晚,他们赶紧赶慢,也近午时才到宋家,此时村头已经炊烟滚滚,热火朝天,宋家更是热闹,坐了满院子的人,家里凳子不够,从隔壁好几家借了不少来凑。
苏婉过年时跟着去拜年,远亲像宋子恒堂姐妹婆家都去了,以为这些已经差不多,哪知道宋家的亲戚远远不止如此,这还算是来往勤的,有那些几乎一辈子没打过照面,就听了个名字才有印象的亲戚,正因为如此才差点宋家院子都塞不下满满的人了。
苏婉原先还想村头办流水席太夸张,现在瞧了光与宋子恒家沾亲带故的就这么多,还有那宋家村出嫁的姑娘,这等大喜日子都会带丈夫回来,再带上宋家村本身就倾巢而出都准备来吃酒席,这般浩浩荡荡,不办流水席怕是真不够吃了。
苏婉在陪客人,宋子恒也在,他是今日的主角,能让他作陪的都是族里有名望有辈分的老人,族长是宋子恒爷爷辈的一个老头,平日不管事,村长就够能干了,但遇着这种全族都与有荣焉的喜事,也会出来主持大局,不逢年过节开祠堂是大事,族里有辈分的长辈都到了,村长也按辈分站在宋老爹一排,宋有根他们往后站,整个族里的男丁不管老小皆来了,宋子恒是主角,破例站在族长身侧,徐永方是举人,又与宋子恒兄弟相城,也破例让他在一旁观礼。
大概半个时辰,整个祭祖仪式才完成,祠堂门口放起了炮仗,徐永方跟着宋子恒他们出去,长长的舒了口气,宋子恒道:“村头席面大概好了,贤弟这便与我去罢?”
徐永方点头道:“听子恒兄的。”
一面走,宋子恒一面问:“贤弟如今已堪堪弱冠,不知家中可有意替你说亲?”昨天晚上一回家,娘子便抓着他问徐永方家中可有中意的姑娘,想来是挺看好他,想说与小妹。
宋子恒被这般一提醒,也才想起来,对小妹来说,永方弟倒真是个不错的对象,心思单纯,恰好自家小妹性子温和,容易受人欺负,配永方弟倒没这个担心,自个对他的人品很有信心。
只是他如何知道永方弟家中的事,虽然永方兄父母双亡,上头仍有兄嫂做主,他也未曾见过永方弟的兄嫂,光听他言印象是不错,却不知他兄嫂是何意见,宋子恒正琢摸着如何让徐永方请自己去他家看一看,毕竟自家小妹经过这糟,自己也不敢再掉以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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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 以徐永方一板一眼的性子,他自己都在子恒兄家叨扰了三四日,自然要礼尚往来,也请子恒兄去自己家一聚,虽然自家简陋些,但是兄嫂的性子,应该会很热情欢迎,以子恒兄的品性,怕也不会在意这些。
徐永方打定主意,终于在辞行之前对宋子恒发出了邀请,他是当着宋家的人面邀请的,宋子恒还没说话,宋母已经笑眯眯的点头了:“是该如此,我们妇人也知道礼尚往来的理儿,大侄子特意来咱们家做客,吃子恒的酒席,子恒合该也同去贺大侄子高中才是。”
宋母这几日观察,越看越满意,先前还怕他家条件不好,日后成了亲,若他兄嫂不再供他上学,日后进京赶考还得靠自个儿,小妹嫁与他还不知要受多少苦才能享福,是以儿媳妇与她说的时候,她半是心动半是犹豫的,等回去后转个弯想了想,又觉得没甚个要紧的,当初自家比徐永方能好多少?儿媳妇还是自己要嫁给她儿子的,现在自家条件也上去了,不图小妹有她嫂子的能力,毕竟十个手指有长有短,叫小妹照料人确实再妥帖不过了,这便是能干的三儿媳妇拍马也不及的,且三媳妇有句话说的很多,别的都不提,只要人品好,不欺负小妹,便是现在哭一些,日后也能慢慢好转,不然像林家的那个,就是给个金山银山也不能要啊!
宋母琢磨着,媳妇当日能当机立断决定嫁与自家,现在小妹嫁徐永方,日后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大不了自家多帮衬着,总归是自个儿欠小妹的。三媳妇的眼光看人还真没出错过!宋母转过弯来,就恨不得拉了徐永方立时把亲定下来,还是宋子恒拦了她,吸取前车之鉴,这次不能仅凭单薄的印象就定下亲来,永方是个好的,只是他上头还有兄嫂,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自己不亲眼瞧瞧他兄嫂的意思,万不敢再贸然与徐永方说。
宋母一听是这个理儿,连忙催了宋子恒去与徐永方说,可宋子恒这样的人,一个心思百转千回,徐永方不开口,他还真说不出自个儿想去他家的话,只能旁敲侧击的提醒他,奈何徐永方就是榆木疙瘩脑袋,什么闻弦歌知雅意,竟连他娘子的一般都不如,宋子恒自成亲后与娘子日渐默契,有时甚至不用开口,一个眼神都能明白彼此的意思,那才叫心意相通,如今他才知道像自家娘子那般知情识趣的还真不多。
索性徐永方终于提了,宋子恒原本打算放弃,日后找个别的借口去徐家走一趟,此时峰回路转,他还没什么,宋母竟是恨不得他立刻就去了。徐永方自个儿都没成亲,更没想过娶妻生子,怎么能明白自中举后一连十几二十日不能好好陪着娘子,与娘子分享自个儿心头幸福喜悦的这种已婚男人的心情?徐永方听得宋母一说,忙作揖道:“伯母所言甚是,都说摆酒席是喜事,我蹭了子恒兄家的,子恒兄合该也去我家喝两日酒才行。”
宋子恒笑得一派温和,却不断看向苏婉,结果一向懂他心意的苏婉也会错意了,笑容满面的道:“相公只管去便是,妾身在家定好好孝顺爹娘。”
宋子恒很想咬牙,自他这回从省里回来,夫妻俩都还未好好温存一番,他娘子到底是善解人意,还是觉得去永方弟家比自己更重要?
好吧,这个时候小妹的亲事确实更重要些,宋子恒只能笑着应道:“如此便劳烦娘子了。”
徐永方也朝苏婉作了一揖,以示感谢她的温婉大方,竟是迫不及待道:“既是如此,子恒兄这便与我同去罢。”
宋子恒的行李不多,刚从包袱里拿出来,再装起来也不难,就半刻钟的事,苏婉亲自替他打包完,宋子恒就在身后寸步不离的跟着,苏婉一回头,瞧着他仿佛被人抛弃了的眼神,不由失笑:“相公为何这般看我?”
宋子恒不料她会这时回头,收了表情,一本正经:“怎么看你?”
苏婉最喜欢看他端正的样子,挑了他的下巴笑道:“小可怜,在外面可要乖乖的,过几日再回来,姐姐好好疼你。”
宋子恒直接伸手将她拉进怀里,身子火热的,底下也紧紧贴着她,一动,就抵在了她的小腹上。苏婉知道,他们成亲不长,自宋子恒开荤到现在也就堪堪一年,还属于新婚燕尔的阶段,宋子恒素了大半个月,刚从省里回来就想了,只是她做出一幅累的样子,他便自个儿忍了,想是惦记着酒席摆完,也送完了络绎不绝来探亲的远房亲戚们,再过一两日她就能闲下来了,到时养足了精神,夜间睡觉时可不得任他为所欲为?
只是没想到半路跑出来个不解风情的徐永方。
苏婉心知宋子恒的郁闷,也不怕他这会儿乱来,还笑道:“相公可要尽快回来才是。”
宋子恒低头在她锁骨上咬了一口,没多用力,且隔着衣襟,放开时只余下一个小小的牙印,宋子恒这才放开她,从床上拿过包袱道:“我走了,娘子自个儿保重。”
苏婉倚在床边:“相公早去早回。”
送走了宋子恒,苏婉也没有提要回县里,就安心在宋家村呆着,张氏李氏虽有些着急,虽然亲家也是弟妹的爹娘,不会亏待几个孩子,只怕他们不识字,平日没法督促着孩子们上进,这会儿倒很想苏婉早日回县里,只是连公婆都没提这茬,她们做妯娌的又怎么好开口?
宋母没有不担心孙子,只是吃的盐多到底比两个大儿媳更有见识,她是养出了个举人儿子的,儿子当年念书时不用人盯着,一有时间便拿了本书在看,这才是真正好学之人,这次来家做客的徐举人听闻弟妹说每晚睡前还要看好久的书才会熄灯,若是没人盯着就不看书,他们可还能这般年轻就考上举人?是以宋母不知道儿媳的担心,知道了大概也就笑骂一句没见识的,几个孩子随了他们小叔,万不会没人紧着就不肯上进。宋母巴不得子恒媳妇先别回县里,至少等子恒把消息带回来再说,有她在帮着听一听,自个儿也好判定徐家到底是不是小妹的良配。且宋母觉得苏婉大抵也是因着这个才没急着回县里,她与小妹感情好,不亲自听着怕是放心不下呢。
且不提宋家每个人不能言明的心思,宋子恒在徐家被徐永方热情的兄嫂拦着住了一日又一日。宋母是把徐永方当未来女婿看待的,这回他回乡,她准备了许多贺仪,自家的吃食,田里出的果蔬,邻里送来没吃完的鸡鸭猪肉,还有鸡蛋,她还大方的抱了一坛近两斤的葡萄酒要宋子恒带过去给徐家,连她自己娘家来人她都没舍得让他们喝,两斤就是三两银子,可见宋母这回大出血了。
宋家随的礼重,徐家越当宋子恒是真心相待徐永方,自然热情更甚,且徐永方能有这般性子,徐家大哥其实也没差多少,连徐家大嫂都这般实心眼,宋子恒觉得这一趟不虚此行。其实徐家人丁比宋家旺,徐永方上头有四五个哥哥,只不过他们爹娘不在了,临死前分了家,徐永方连亲都没定,其他哥哥倒是成家早,他爹娘便把他的那份田产交由徐老大保管,此外将老宅给了老大,看着是偏心老大,其实不过是希望他们夫妻能多照料着徐永方。徐大嫂是个实心眼的,把老人家临终前的话当做圣旨,一家人供着小叔念书也没甚个怨言,徐永方其他几个嫂子见公婆这般偏心,便不干了,公公分完家就两眼一瞪去了,连个抱怨的地儿都没处说,她们便是忍了,也要教唆丈夫日后别管老大那家子的事,徐永方其他几个兄弟虽没受妻子教唆,关系却实实在在的远了,只把大哥大嫂当爹娘。
徐家的关系,宋子恒还没来就被徐永方科普了一遍,当时他还心道小妹嫁过来怕是不好做,上头几个嫂子都对永方有意见,连带着对他娘子怕也不会多好,唯一真心待他的大嫂,对这他娘子来说是个类似婆婆的存在,得听着敬着,这关系委实不好想与。
只是到了徐家,宋子恒才放心下来,原来徐永方平日都在县里住,他租了个院子,开学堂授课,他兄嫂在老家走不开,只隔几个月送了粮食去县里,他平日便请了个婆子给自己与学生们做饭,如此开了几年的私塾,又加上兄嫂干活的钱,才堪堪凑够了赶考的费用,只是明年再没钱进京考试了,徐永方打算再等三年凑够了钱再去,私塾再不能断,他如今是举人,还是这届秋闱最年轻的举人,去鹿鸣会前知县便夸奖过他,只怕县里都传遍了,有着这个名声,愿意送孩子来他这儿学习的人只怕不少,他将私塾扩大一倍,三年后自己便能赚够进京的钱,如此也能让兄嫂歇下来,不比再这么累做活供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