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原本是面无表情,听到这句话,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任重闻在他眼中察觉到一抹淡淡的讽刺,干笑道:“怎么了?”
吴原:“任主编,有一个问题我想请教你。”
任重闻松了口气,笑道:“干嘛这么严肃,只要是你问,我肯定知无不言。”
“那好。”吴原放下茶杯,“咄”的一声,“任主编,《乐家Property》总共出了120期,100期前几个月几乎一期不落地做了绿海专访,但从第110期起,也就是九号公馆项目启动的那一周,你再没有做过有关绿海的任何内容。”
任重闻伸向茶杯的手一顿:“……”
吴原淡淡道:“直到上周五丑闻爆发,连续几个月没有关注绿海的任主编居然在第一时间跟进了报道……这前后的举措让我感到很奇怪,好像任主编一早就料到九号公馆肯定会出问题一样。”
任重闻喉结耸动着,笑道:“吴先生说笑了,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怎么可能知道一个项目会不会出问题呢?只是我这人一向不喜欢冒风险,九号公馆投入太高,万一失败,连带我的杂志也会砸了招牌,而且事后也证明,我的决策是对的。”
吴原低头抬眼,审视的表情:“是这样么。”
任重闻被这四个字说得指尖发凉。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他是徐漾和谢林的中间介绍人,之前不止一次提出要帮绿海,现在却自相矛盾地说对这个项目不看好……想起吴原刚才的那个表情,他一定也察觉到这一点了吧。
吴原看着任重闻越来越白的脸,“任主编,听说过你毕业于B大精算系1班,那你知不知道我哥也是那个班出来的?”
任重闻攥紧手指,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勉强笑道:“知道是知道,但我和陆申秋董事不熟,之前上学的时候也只在大课上见过一两面而已。”
“陆申秋董事?”吴原看着他的眼睛,“任主编,我还没有说我哥是谁,为什么你会知道他就是陆申秋董事?”
任重闻一僵,吴原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从没有在任主编面前提过我哥的事情,对外也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那么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陆申秋就是我哥哥的?”
任重闻:“……”
吴原深深看了他一眼:“任主编和我哥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么?”
任重闻缓缓放下茶杯,嘴角笑容已经凝固。
这个表情已经回答了一切,吴原站了起来:“谢谢任主编,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他转身,手臂和空气间的拂动声让任重闻猛然惊醒,他突然冲上去,不管不顾地拉住吴原手腕:“吴先生!”
吴原一怔,而就是这一怔让任重闻瞬间扣住了他瘦削的肩膀,双目赤红地喊:“连你也觉得我做错了么?!”
吴原在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中顿住,任重闻咄咄逼人地上前:“你真以为良心的笔杆那么好做吗?你以为我没有努力过吗?你以为在这种大环境里不被利益诱惑有多难吗?我只是想保护自己的杂志社而已,难道这也错了??”
原来两年前的那场纸媒危机后,被染黑的不止是环球财经,还有他自己。
陆申秋有一句话说对了。
他是半瓶水,一个想做好人的坏人。
但这世上真的有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吗?
他们的下场如何呢。
“任主编,”半晌,吴原拉开了任重闻的手,“无论你做什么,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从纸盒中抽出纸巾,递到早已涕泪纵横的任重闻手中:“对还是错,你其实自己早就有了定论,何必还要问我呢。”
如果好人没有好报,人为什么还要做好人?
答案或许没有那么复杂——可能只是他们在良心深处,不愿做坏人而已。
任重闻晃神的时候,吴原已经走了。
倒退着跌坐在商务椅上,他仰头看着天花板。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建社来的一幕幕,直到两年前戛然而止,像是他所有的热情都卡在两年的那个时间点上,那之后的画面太陌生了,他不承认。
任重闻坐起来,抬手敲击空格。
电脑显示屏刷地一亮。
小小的被命名为“录音备份”的文件夹处在屏幕中央,任重闻盯着它,仿佛刺目似的,猛地关闭电脑主机,十指埋进发间长长叹了口气。
“小伙子,你没事吧?”
吴原回头,楼下的保安被他盯住,局促地笑道:“看你脸色很差,是不是不舒服?”
吴原:“谢谢你,我很好。”
保安笑道:“还是要吃饭,平时工作跑来跑去的,不然体力跟不上。”
吴原:“好。”
走出环球杂志社所在的写字楼,吴原仰起脑袋,天空布满云层,好像要下雨,铅色的云包裹着金色闪电,令人感觉到某种潜伏着的不舒服的东西。
他不是突然在任重闻面前提起陆申秋的。
如果可以的话,这是他最后一个想和此次事件连接起来的名字。
然而来之前薛建突然打了一通电话——
“小原,任重闻的事可能没那么简单。”
“您是指——”
“我感觉这人可疑,就顺带让人调出了环球杂志社的股东名单。”
“……”
“结果一查却发现他们在两个月前刚刚进行了一次股权转移,现在最大的股东居然变成了——”
深吸一口气,薛建低声道:“变成了绿海的联席董事长,陆申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