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惜春不以为然,道,“你才几岁,还没长开,奶娃娃就这样臭美。”
唐惜秋哼哼两声,“大哥哥怎知我的苦恼。”
唐盛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可见肤浅,你还小,切莫如此。”
唐惜秋伶牙俐齿道,“爹爹,倒不是我肤浅,是这世道肤浅,我也不得不跟着肤浅起来。”
听她小大人似的说这种话,唐盛不禁笑起来。要说几个儿女,唐惜春如今虽改邪归正,却是变了个大奇葩,等闲不能用正常人的标准来判断。唐惜夏资质仅仅中上,未免有些不足,好在品性不错,慢慢调理总能出息。几个儿女,论资质还真属唐惜秋最为肖父,小小年纪就聪明十足,念书更是闻一通十,颇有唐盛少时风采,只可惜唐惜秋是个女儿。不过,唐盛也只有这一个女儿,故此颇为宠爱。
用过团圆饭,唐惜时与唐盛到书房说话,唐惜春带着阿玄唐惜夏唐惜秋在老太太跟前说笑,有唐惜春在,家里比平日热闹百倍不止。
一时,有小丫环进来传话,说是唐盛叫唐惜春去书房。唐老太太笑,“去吧,你爹定是有话要交待你。”
看时辰不早,唐惜春道,“那我先去了,明天再来给祖母请安。”
唐老太太笑,“去吧。”又吩咐身边的大丫环,“多提两个灯笼把路照亮了。”嘱咐唐惜春,“外头路黑,仔细着些。”
唐惜春都应了。
待唐惜春走了,大家又说了几句话,服侍着唐老太太歇息后,也散了。唐惜夏阿玄都有自己的院子,唐惜秋年纪小,依旧跟着罗氏住在主院。
唐惜秋不停的对罗氏道,“娘亲,大哥哥生得可真俊啊。”
罗氏笑,“这倒是。”这修仙兴许是在屋里憋着,间或吃些灵芝灵草之类,就养出了一身的好皮子,唐惜春之雪肤花貌,看遍城中的大家闺秀也稀罕,一个男孩子,俊成这样,真是的。
唐惜秋道,“上回表姐写信来说她哪个堂兄如何如何俊,我就不信,还能有大哥哥俊。下回我非写信叫她羡慕羡慕不可。”
罗氏微斥,“你一个女孩子,别总瞧着哪个俊哪个丑的,不成体统。”
唐惜秋哼哼两声不说话了,心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母亲可真是古板。
唐盛实在没料到这出海一趟唐惜时就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刚安慰教导了唐惜时半晌,如今正要细问唐惜春。
唐惜春早知此事,已经不觉着如何,道,“没事,惜时的爹还活着呢。老爹你不用操心了,阿若实在是大大的好人,我跟他交情很好。”
唐盛吓一跳,问,“你说什么?镇国公还活着?”
“是啊,他现在是杜若岛的岛主,改名叫杜若。这次就是他请我出海的,爹你不知道吗?你们不是朋友吗?”唐惜春还有几分小得意。
唐盛简直不敢置信,“真的?”
“比珍珠还要真。阿若对我们好的了不得,杜若岛的风俗与咱们这里不同,他们的屋子里没有床,大家都习惯打地铺睡觉。我们去了杜若岛住不惯,杜若心疼儿子,就让我们住了他的屋子,他自己去住属下的屋子。”唐惜春说起杜若岛主拳拳爱子之心,极是动人。
唐盛沉寂片刻,问,“惜时与他亲爹相认了吗?”
“没有,怎么相认呢?惜时没爹没娘这许多年,如今在咱们家挺好的,也算有个来历。阿若现在是海盗头子,一旦相认,惜时除了去海上,就没处可去了。”唐惜春叹口气,“阿若不认惜时,惜时也呆头呆脑的不知道体谅一下阿若的难处。爹你不知道,可气得我够呛,还是多亏我帮他们缓和呢。”俨然一幅好兄长的口吻。
唐盛叮咛,“这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我知道的。”唐惜春微微抱怨,道,“爹你可瞒的真紧,先前还跟我说惜时是平地随便捡来的。”
唐盛叹口气,“这有什么好说的,当初收养惜时是为报镇国公的恩情,又不是图什么,只盼着他一辈子不知道身世才好。”
“爹,阿若对你有什么大恩啊?”
唐盛道,“那是我考举人的时候,刚从贡院出来就着了凉,当时没留神,不想越发严重,身上带的银子请了两回大夫就用光了。客栈老板嫌我病不见好,连我带唐诚都撵了出去。幸而遇着国公大人,他见我做秀才打扮,想是参加秋闱的,就发善心把我捡了回去。那会儿他是一省巡抚,我就在他府上把病养好了。后来秋闱揭了榜,我中了举,回家时他还送了我份仪程。”
“就这样?”唐惜春问。
当然不仅是这样,唐盛这样八面玲珑的人,狗屎运的攀上了一省巡抚当朝国公,他没少借着救命之恩的名义去请个安啥的。因镇国公的缘故,当然唐盛自己也争气,完全称得上青年才俊,又得了当时提学大人的青眼,连带着后来打听出春闱主考李行舟的事,追根究底,同镇南公的这段机缘有很大的关系。
唐盛道,“总归是救命之恩,所以后来遇着青云要把惜时托付给我的时候,我就应了。”又道,“镇国公倒霉的时候我正在家为你娘守孝,其实哪怕我在帝都,也帮不上忙。前两年,太后六十整寿,天下大赦,李氏一族流放的子弟也在赦免范畴之内,我悄悄托人打听了,并未见有李氏族人再回帝都,我想着,镇南公府早没什么人了,”
唐惜春道,“说不得都给阿若弄到海外岛上去了呢。”
唐盛道,“这也说不准。这些世族豪门,总有些别人不知道的底牌,当时都说国公被陛下赐死狱中,我还悄悄祭奠了他几遭,真不晓得他是如何逃得一命的。”冒着风险收养唐惜时,唐盛也称得上有情有义。
唐惜春嘟囔,“阿若也是,我本来想请他在蜀中多玩儿几日,跟爹你也见一面,不想他只在上清宫留了一日就走了。我急着回家,也没细问我师父关于阿若的事。”
唐盛倒是很看得开,道,“这些事,不问也罢。”又问唐惜春,“一路可平安?”
“平安的很,我还遇着神仙了呢。”唐惜春立刻兴致勃勃的将他在海上遇仙的事跟老爹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遍,“那种感觉神奇极了,我踩在海水上,如履平地。周围电闪雷鸣,狂风大浪,偏生不能沾湿我一个衣角。我去了神仙的法宝里面,同他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唐盛很怀疑唐惜春是不是把做的梦当成真事儿说出来了,唐惜春又补了一句,“惜时阿玄也是眼见的,有很多人都瞧见了。后来,船上的人就都叫我唐神仙了。”他很是得意的把自己这一称号显摆了一回。
唐盛极有兴致的问了唐惜春一番关于神仙的话,既惊且喜道,“不想我儿竟有此奇遇!”
“那是,老爹你想想,船上成千上万的人,神仙怎么专门跟我说话呢?”唐惜春笑,“能见着神仙,也不枉我这好几年跟他们在海上风吹日晒了。”
唐盛打量唐惜春一身的细皮嫩肉,心说,我看海上的风都吹到惜时脸上去了。问唐惜春,“海外是何等风景人情?”
唐惜春随手从果碟里拿个桃子啃一口道,“原本我想着兴许跟蓬莱仙境差不离,谁知差得十万八千里去。我们去占城国时,那里盛产香料,人们生活习俗跟咱们这里完全不同,国王住的宫殿还不如咱们这宅子盖的精细呢。”
“这么说是颇穷困了?”
“要说穷也穷,他们连纸都不知道是什么,文字古怪,有些重要的事就记在兽皮上。可你猜怎么着,那里的人竟只把沉香视为好东西,将檀香木降香木砍了作柴烧。”
唐盛颇觉不可思议,道,“竟这般暴殄天物?”
“是啊。用一套寻常的瓷器换了山一样多的檀香木降香木,取了心材做药,余者板材直接炼出油来。那边人还会骑大象,有象牙犀角,都是贵得了不得的东西。不过,换的时候,不论是用丝绸还是用瓷器,都便宜的很。还有各式各样的国家,里面的人也生得奇形怪状,红眉毛绿眼睛黄头发,有的皮肤白似雪,有的黑似炭,操的话也跟咱们这里不一样,我学了好些他们那里的话。本来带了许多海外蛮人回来,结果我又不方便请他们来蜀中,只好暂时寄放在阿若那里。“说着,唐惜春又想到他的百年大计,对唐盛道,“爹,你猜我还带什么回来了?”
唐盛笑,“什么啊?”打趣唐惜春,“珍珠宝石?”
“这些俗物当然也有一些。”唐惜春根本存不住事儿,出海的事不能跟家里人说,他早憋得了不得了,这会儿跟唐盛在一处,哪怕唐盛不叫他说,他也要絮叨的。唐惜春双眸明亮,得意至极,“我从海外带了许多书回来,还有很多佛经呢。”
唐盛道,“莫不是喜欢念书了?”
唐惜春翻了个大大白眼,挑着眉毛露出无赖嘴脸,道,“谁喜欢念那个?这可是关系到咱们老唐家后世子孙立身扬名的大事!爹,你想想,有个叫唐三藏的和尚,也是偷偷摸摸的去了天竺,捣鼓了些佛经回来就出了大名儿!我也去了不少信佛的国家,把他们的佛经都照般了一份回来!等寻个好时机,咱自家盖个庙,把经书往回一搬,还怕出不了名儿吗?”
“我都想好了,待把庙盖好,我也弄个法名,就叫唐四藏。人家三藏毕竟年纪大一些,我就谦逊一些,排在他后面。”唐惜春自觉心胸宽阔,不然,按他的脾气,法名起码叫唐大藏才叫气派。
唐盛忍俊不禁,道,“你这想头倒是不赖。”他倒不是想自己儿子出家,如果唐惜春真的弄了不少佛经回来,送到庙里的话,真能叫那些老和尚们欠自家一个天大人情。不过,送也要讲究方法的……儿子到底是长大了,知道为家里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