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蘅急道:“可是你这样聪明,当然是看出了我没有信你,对不对?”
陆湛点了点头,“到底是我太贪心了,我以为我们之间能有信任,也以为我值得你信任。可你还只是个孩子,阿蘅。”
陆湛的话说得十分委婉,可卫蘅却听明白了,他从此将她视作孩子,那是可以宠可以逗的,却再也不会有商有量,不会开诚布公。在他眼里,自己再也配不上他,再也不是可以并肩跟他站在一起的那个人,只是一个要仰仗他羽翼的人了。
卫蘅一把捉住陆湛的手,哭得凄凄惨惨地道:“可是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你总要给我机会学着长大啊。”
陆湛摸了摸卫蘅的脸,叹息一声,“那日我们闹别扭,我去了前院,的确碰过映月。阿蘅,我不是神,也会有自己的情绪,你总是长不大,为着映月和掬霞一直跟我闹。掬霞是老祖宗给我伺候我起居的人,映月是我看她聪慧伶俐,于账目又有奇精之才,所有才留她在和气堂伺候的。和气堂是我的书房,我再没有品,也不会碰和气堂的丫头,不过映月的心思我看得出,当初也是打算在你有孕后,就将她调回内院的,也不枉她从小伺候我的情分。后来,我们闹别扭,我的确生气……”
陆湛回忆起那一幕,大约也只有卫蘅才能激得他失去理智。只是闻着映月身上的香气,他就不由想起卫蘅为了一块香胰子都能大闹特闹,若他真是纳了映月,还不知道她要闹得如何天翻地覆。想到这儿,陆湛就是再大的兴致也了然无踪了。他自己事后想来也觉滑稽,为了个卫蘅真是弄得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陆湛对映月也是觉得歉然,他不该给了她希望又随手掐灭,虽然没有破她的身子,但也算有了肌肤之亲,于女子他已经该负责了,也不是负不起责。陆湛也为自己被卫蘅压住而恼怒,一时过不去自己心头那个坎,这才虽然后悔闹别扭,却依然冷淡了两个月。但到底一看见卫蘅就没能忍住,还是低了头。
只是到如今,卫蘅也没学着长大,陆湛多少有些失望,也多少有些自责,没有摔过交的孩子,哪里长得大。
“映月毕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今日的委屈她也不能白受,找个日子给她开脸吧。”陆湛很平静地说出了敲碎卫蘅的心的话。
卫蘅就是再傻,也知道这时候也绝不能点头,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卫蘅一把搂住陆湛的腰,“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发了誓的,发了誓的。”
卫蘅虽然哭得稀里糊涂,但也能分神察觉陆湛并没有拍着她的背安慰,反而冷冷地坐着。
卫蘅这一哭自己反而清醒了,她想起先才陆湛说她根本就不信什么誓言,只是以逼他为乐,这会儿想起来,她的确是有太多的不是。
卫蘅怯怯地抬起一张花脸,“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说的都是气话,是我自己性子不沉稳,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信任你。我去跟映月道歉好不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犯的,若是再犯,就叫你一辈子不理我,让我不得好……”
陆湛厉声道:“你这是惩罚你自己,还是惩罚我?现在还跟我耍心眼,行啊,你也发誓,你要是再犯,就叫我陆湛不得好死,叫我……”
卫蘅赶紧用唇堵住陆湛的嘴,等他胸口的那股气平了,这才挪开,低声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咱们只能看以后。可是,你也得承认,这里头太多的巧合,你又闭口不言,你若是肯讲一句,我也不会这样。”
陆湛承认卫蘅说的是事实,如今才了然彼此的信任如此脆弱,经不起任何试探,“是我太贪心了,想试一试阿蘅能不能在这样的情形下都相信我。”
陆湛不待卫蘅开口,又继续道:“起初我也以为映月是有了身孕,和气堂出了这种丑事,映月又自小跟着我,我不能不护着她,所以当时就下了禁口令。后来没想到映月是得了重病,循例这种丫头都是要挪出去的。哪怕是为着引泉也不能将映月移出去,既然禁了口,也不妨就在禁下去。去庄子上的那个婆子话太多,的确是我让人调走的。”
其他两处却是巧合。
卫蘅不能说陆湛错了,但还是道:“可是你这样试探我,难道不也是对我的不信任吗?”
陆湛没有分辨,继而道:“这一次只是幸运。庆幸于映月还是清白的,你这根刺才能拔掉是不是?”陆湛挥手阻止了卫蘅的狡辩,“你也不用争辩,如果你能相信,当时就不会看着方嬷嬷和映月一起进耳房。可是官场诡谲,人生际遇难料,以后我们未必能这样幸运,许多事情我也未必能自证清白。那时候,我又该拿什么来拔除你心头的刺呢,阿蘅?”
卫蘅没有说话,可是她明白,她对陆湛的不信任只是在映月一个人而已。而这也完全是囿于她前世的耳闻。是她想得太多,而被映月误导了,也许不关映月的事情,她是被她的记忆所误导了。
有时候卫蘅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重生这一世,带着前世的记忆究竟是好还是坏。
卫蘅拿起陆湛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我学着信任你,你也试着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陆湛没有回答。
卫蘅也知道陆湛心里的这个坎一时半会儿肯定过不去,她只能小心陪着不是。映月在知府衙门住了下来,依旧在前院服侍,她虽然病着却不肯休息,说是怕一歇下来反而没有精气神。
加之陆湛如今忙于市舶司的事情,映月对数目的敏感和过目不忘的本事的确能帮上陆湛不少的忙。
卫蘅如今才算是明白,陆湛为何一直给映月那么多优待了,的确是不逊色于男儿的女子。
那件事之后,卫蘅第二日就想去给映月道歉的,看到映月时,话都到了嘴边了,却被陆湛拦了下来。
“为什么不让我跟她道歉啊?”卫蘅生怕陆湛对映月产生过多的愧疚,要愧疚就让她一个人愧疚好了,除了陆湛,映月要什么补偿,卫蘅都能答应。
陆湛淡淡地道:“那日她去花园,的确有误导你的嫌疑。”
卫蘅看着陆湛,赶紧地拍马屁道:“三爷,明察秋毫。”
陆湛连一个笑容也懒得施舍给卫蘅。
两个人这几日虽然依旧同房,可是陆湛缺连一根手指也没碰自己,卫蘅自知有愧,简直是夹着尾巴在过日子。
到四月里,陆湛收到内阁行文,朝廷还是没有完全放开海禁,高阁老等人拟出来的意见是,施行通关证来管束,凡是要下海的船只,必须拿到通关证。
“这是要将海上贸易这一块大肥肉都集中到几个人的碗里啊。”陆湛的幕僚兴公道。
“高阁老出自福州府,高家在闽县可是豪户,想来也是瞅准了这块肉的。这无可厚非。”肖先生道。
“大人怎么看?”兴公问,“高阁老毕竟是大人的老师,用通关证也能收起税收来。”兴公先就为陆湛安排了梯子下台。
陆湛沉默良久后才道:“我是怕通关证一出,所有的利益都集中在了几个人碗里,那些眼红的,既然走不通正道,就只能走邪路。从此海上恐怕不靖。”
“这,不会吧?”肖先生皱了皱眉头。
陆湛站起身,叹息了一声,“还是太急躁了,如今还不是咱们说的话能管用的时候。”
士子的无力,就在于满腔的抱负无处施展,却不得不先和光同尘,盼着登上顶峰的那一日。可是真到了那一日,昔日的抱负还有没有,却也未为可知了。
通关证一出,江南的豪富大商蹦跶得就越发厉害了。陆湛这个松江市舶司的手里就掌握着国朝三分之一的通关证,他自然成了最抢手的香饽饽。
只可惜陆湛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到现在江南的巨商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打动这位松江知府。
有那老谋深算的按兵不动,也有那根基浅、眼皮子浅的横人,就开始软硬兼施了。
陆湛应苏州知府羊知玉的邀请到苏州出席花魁大赛时,就遇上了这么一个人。他住的“俞氏园”,这是致仕的前云南巡抚的俞易川的宅子。
俞家以前并不是什么大户,兴起来也是在俞易川出仕之后,其后再无子弟考中进士,如今在苏州城里只能算二流人家。也正是这样的人家,既品尝过权势的甜美,又经历过人情的酸辛,才格外的留恋富贵权势,也才有破釜沉舟的胆子去算计陆湛。
说起来手段真是不算高,对付男人无非就是钱、权、色,前二者陆湛都不缺,所以俞家只能出第三招,还牺牲了一个俞家的嫡女。
俞幼春不过是在陆湛的屋子里端了一杯茶,陆湛只当她是俞家的婢女,凭俞幼春的姿色给卫蘅提鞋也不配,勾引起人来也是扭扭捏捏,陆湛看得眼睛疼,哪里能将她看入眼。所以在俞幼春脱掉衣衫要自荐枕席的时候,陆湛只是冷冷地请了她出去。
原本没什么事情,但是第二天俞家就闹出来,说是陆湛强占官宦人家的女儿,要他负责。
俞幼春在一旁哭得稀里哗啦,验身也的确是失了清白。
俞易川的儿子,俞幼春的父亲俞令贤冷脸道:“陆大人若是看中小女,同我们做父母的商议一下,以咱们两家的交情,难道我会不许?可为何行出这等禽兽之事,叫幼春以后还怎么见人?”
“令贤。”俞易川阻止了俞令贤道:“既然陆大人看中了幼春,如今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再说这些又于事无补,又不是什么好事,遮掩还来不及。也是幼春自己不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