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老们开始交头接耳,脸上露出不可置信般的兴奋表情。
内尔瓦定定望着面前的这个年轻军官,两颊的胡须微微颤抖。
“你的意思是说——”
他仿佛还有点不敢相信,声音停了下来。
“这么说吧。我杀死了原第九团的指挥官。现在,这支军队听我的指挥。我已经派人控制了进出罗马的通道,马罗和他的拥戴者,现在也已被软禁。我需要你尽快重新召集元老院会议,通过能得到罗马人民拥护和期待的议案。一旦有人反对,我希望元老院能授权我的军队采取任何必要的措施去维护这种局面,包括剥夺任何企图还想要反对的人的性命。”
图拉真努斯说出这段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平静,语气没有丝毫的犹疑。
涅尔瓦压住内心深处因为这个年轻军官而带给他的巨大震撼,长长呼吸一口气后,点了点头。
“非常好。我会连夜召集元老院会议,尽快通过议案,中止现在的混乱局面。”
☆、Chapter 58
三个月后。
西莲山距离神庙不远的奎拉峰上,一个男人坐在悬崖边的一块石头上。
他已经立在这里许久了。山顶的霞光从玫瑰色幻变成紫色,又从紫色变为暗金色,最后,那轮夕阳沉下了山头,天空灰暗下来,附近的鸟儿开始归宿,但他对这一切却仿佛浑然未觉。他一直就这样坐着,远远望去,犹如一座被近旁黑色岩石的暗影所吞没的石像。
图拉真努斯爬上了峰顶,沿着长满荒草的野路朝那个男人走去。最后停在距离他不远的悬崖边,探身往下看了一眼。
进入枯水季节,瀑布的水量不复盛夏时的丰沛。悬崖下的不少地方袒露出黑色的嶙峋岩体,直通蜿蜒谷底。
图拉真努斯默默立了片刻后,对着边上的男人说道:“内尔瓦他们在找你,确认明天在公民广场举行的执政官庆祝典礼的一些细节。”
男人的目光从远处对面的山峰上收回,站了起来,转头看向图拉真努斯,朝他略微颔首,转身朝下山下走去。
他的步伐迈得很大,也很稳。图拉真努斯追上他的脚步,看向身旁的这个男人。
他的视线平视着前方,目光凝重而坚毅,是熟悉的他向来的样子。但是,正因为熟悉,所以,图拉真努斯才敏锐地捕捉到了刚才他站起身的那一瞬间,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一抹异样情绪。
那是沉默的,属于一个男人自己的黯然神伤。
从两个月前回到罗马后,他不止一次到这里驻足。他爬下瀑布底的山谷,沿着蜿蜒的水道搜索,没有遗漏任何一道支流,问遍了附近所有的村庄,一直搜寻到了远处下游的台伯河。
始终一无所获。直到最近,他才终于停止了这种明知道无望、却一直无法停下的搜寻。
————
罗马已经从一开始的混乱和恐怖中恢复了秩序。
三个月前,在军队的持护下,元老院成立了一个临时权力委员会。在委员会的主持下,罗马政局得以平稳过渡。元老院宣布图密善的元首之位并非合法继承,他当政时的所有行动被视为非法,相应的,他所颁布的所有法令也无效。关在监狱里的他的反对者们被无罪释放,被杀并被强加上叛国者罪名的元老院元老库莱奥的名誉得到无条件的恢复,并且,麦西亚的汉尼拔和他的追随者的人民公敌的身份也被推翻。接着,在所有应当出席的人,包括外省的元老和贵族也赶赴到罗马全部列席的情况之下,元老院以绝大多数赞成的方式通过了一个议案,共同推举汉尼拔成为下一任的罗马元首。
罗马民众对于这个由元老院选出的新的帝国元首持了欢迎的态度。
他是维斯帕先的养子,深受罗马民众缅怀的提图斯所爱的弟弟,他为元老院和人民开疆拓土,曾以麦西亚征服者的身份获得过凯旋的最高荣耀,从前他就一度被认为是提图斯的继承者。在图密善短暂执政的那段时间里,虽然他的名誉遭受玷污,甚至被冠上了叛国者与人民公敌的罪名,但既然元老院已经宣布图密善非法执政,甚至对他施加了记录抹煞刑的严厉惩罚,那么,汉尼拔曾因为反对非法执政而获得的那些罪名,自然就不加成立了。
明天,就是新元首上任的庆典。数以万计的罗马人将会涌上街头参加庆典。按照惯例,罗马帝国的新元首也将在公民广场向民众发表演讲。
————
“或许那个女人不是她呢?”
踌躇了片刻,图拉真努斯终于还是用状似随意的语气对着边上的人这样说了一句,“你也知道的,罗马元首的敌人比比皆是。为什么认定那个人就是她呢?”
汉尼拔的脚步缓了缓,扭头看了眼正与自己并排而行的图拉真努斯,见他看着自己,略微笑了笑。
“你是在担心我吗?放心,我很好。我知道自己该做的事。”
他说完,继续朝前迈开脚步。
“我知道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是汉尼拔,你真的觉得自己现在很好吗?我们为什么不假设,那个跳下悬崖的女人未必就是她……”
“除了她,还会有谁?”
汉尼拔忽然打断了他,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扭头再次看了身后方向一眼,原本显得过于平静的一张脸庞上倏然蒙上了一层阴影。
“除了她,还会有谁?你告诉我。”
他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反问。
图拉真努斯沉默了。
汉尼拔一直望着悬崖的方向,片刻后,缓缓说道:“她早就已经离开了布里提亚。我还在麦西亚的时候,她曾去阿文廷找过卢西诺。卢西诺否认自己和这件事有关系。但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个女人一定是她。她回到了罗马,她为盖亚复仇而来。”
“就算那个女人是她,或许她并没有死呢?”图拉真努斯最后说道,“那么多的人,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却找不到尸体或者和尸体有关的任何线索。我有理由相信,她并没有死。”
汉尼拔的视线投向远方下游那条看不见的台伯河的方向,伫立了良久。
————
苏布拉区一条弯曲狭窄、住满了平民的无名密巷深处,有一个混居了十几户人家的院落。天快黑的时候,一个普通的罗马青年推着装有卖剩下的陶器的木板车回到了位于这里的家。他打开挂在门上的锁,推开门进去,确定边上没有人留意自己后,关上门上闩,这才举起手里提着的一条鱼,压低声对着屋里的一个年轻女人高兴地说道:“奥拉,你今天感觉怎么样?我回来了。你看,我从市场里带了一条大鱼回来,才花了我二十个塞米斯!晚上我们可以煮鱼汤喝了!”
这个青年名叫路西乌斯。他是一个陶匠。家人在几年前的那场大瘟疫中染病去世,现在只剩他一个人。
三个月前的有一天,他去城外给一户葡萄园主运送一车陶罐。回来经过一片树林的时候,在台伯河畔发现了一个受伤的年轻女人。
年轻女人的身上到处是被石头刮擦过后的伤痕,一条腿骨折,整个人被卡在河边的一处石滩间,人昏迷不醒,看起来像是从上游被冲刷到这里的。
路西乌斯救起了这个年轻女人,将她带回了自己位于苏布拉区的家中。
路西乌斯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罗马市民,对元老院前每天定时向公民公布的各种和时政有关地消息并不怎么热衷。他每天想的最多的,就是怎样多卖掉几件陶器好存够钱娶一个妻子成家。五千塞斯退斯,这是时下一场勉强还算体面的亲事里男方必须要给女方的聘礼。他既没有英俊的外表,也没有出众的才干,所以必须要存够钱才有可能娶妻。而他现在存的钱还不到这数目的一半。他深感娶妻的压力。
他猜想他救回来的这个年轻的哑巴女人不是普通人。但他只以为她是从某个奴隶主手上逃掉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