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起来。伸手过来,仿佛也想抚摸她头发的样子,阿佳妮略微不自然地撇了下头,躲开了他的手。
他似乎一愣,手在空中停了一下,最后收了回来,改而摸过自己的脸。
“阿佳妮,看到我脸上的伤疤了吗?这是上次和罗马人汉尼拔战斗的时候留下的。丑陋又可怕,是吧?我发誓,我一定要把那个罗马人碎尸万段。”
阿佳妮看了他一眼,“不,我没这么觉得。”
这话她倒没骗他。她还不至于因为男人脸上的一道伤疤而感到心惊胆战。
披索仿佛松了口气,“阿佳妮……”他朝她靠得更近了些。
阿佳妮的神经开始微微绷了起来,正要往后退时,他忽然伸手,猝不及防地一把抱住了她。
“阿佳妮,我很想你,你有想我吗……”
他喃喃地道。
阿佳妮吓了一跳,一把推开了他。毫无防备的披索往后退了好几步,这才站稳脚。他抬头看着她,露出惊诧的表情。
“你是怎么了?”他重新朝她走了过来。
“别过来了,我们就这么说话吧。”阿佳妮说道。
披索停了下来,盯着她看,渐渐地,神色里带出点气恼的意味。
“阿佳妮,你到底怎么了?你一回来,我就觉得你对我的态度变了很多。你在躲着我,刚才甚至不让我碰你!但是,如果不是之前那些该死的罗马人,我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了!”
阿佳妮长长呼吸了一口气。“我很抱歉,我让你失望了。但我希望你不要再像刚才那样地对我了。你的感觉没有错,我们恐怕要重新考虑一下之前的关系了。”
披索的神色一僵,“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佳妮踌躇了下。这些天,她一直都在考虑该如何向他提出解除婚约,各种理由都想过。刚才和盖亚的一番谈话,忽然给了她启发。
“因为我今天下令杀光了那个村子里的人?”他自己忽然说道,“我知道盖亚反对我的做法。但我认为他这是妇人之仁。我的做法并没有什么值得指摘的地方,我必须考虑要让我们能尽量安全地离开罗马人的势力范围。”
“虽然我不认同你的做法,但作为领队,你确实有你的考虑。”
“很好,我知道你能理解我的,那么是为了什么,你要毁掉我们的婚约?”
“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真的很抱歉,但我确实改主意了,我希望取消我们之间的婚约。”
“这样一句话,就结束了我们之间的一切?”披索定定地看着她,神情略微扭曲。
“我非常感谢你此行为我涉险。但我只能再次向你道歉。我知道盖亚向你许诺过,一旦我们成婚,就把我们部族的金子交给你。金子仍然会属于你,但前提是我们取消婚约,此外,我还有两个条件。第一,释放你俘虏来的这个西班牙女人和她的女奴。相信我的直觉,用她们换取赎金是件很愚蠢的事,她们会给我们带来很大的麻烦,当然,我也绝不会允许你杀掉她们,所以放了她们,在你感到我们足够安全的时候;第二,希望你护送我们的族人去往弗里斯兰海的布里提亚。等我们安全抵达后,我们会按照先前的许诺,把埋藏金子的地方告诉你。我希望你能接受我提出的这几个新条件。”
披索死死地盯着她。
“多么无情的一双眼睛!多么冷静的一副表情!阿佳妮,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他突然激动地咆哮了起来,神情愤怒无比,“征服莱茵北的土地,建立属于我们的日耳曼王国,共同享有这份荣耀,这是我们当初说好的!”
“我很抱歉,披索,忘掉从前的那个我吧,日耳曼王国现在已经不是我的所想了。我希望你能考虑接受我的建议,这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阿佳妮说完,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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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尼拔曾经指责阿佳妮,说她深谙怎样去对付不同的男人。当时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大概只是愤于自己放不下固有的高高在上的骄傲,所以虽然明知道那正是她的设想,他也只能答应图拉真努斯的要求。
他的指责不能说完全没道理。就像披索,凭着直觉,阿佳妮知道,等他从一开始的愤怒和震惊中冷静下来后,他应该会有所考虑的,至少,短期内不会和自己的部族翻脸。
为了隐匿行踪,他可以杀光整个村子的人。为了立威,他同样当场射杀违抗自己命令的副手,并且很快提拔了另一个人取代那个人的位置,令他的手下俯首帖耳。他的作为无不显示出他屠夫般的冷酷和强大的首领控制力,并且毫无疑问,他还有着一颗蓬勃不可遏制的野心。
卡狄部族拥有的五百塔兰特黄金,那是一笔相当巨大的财富,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可能没半点吸引力。从盖亚说话的口气来看,她有理由相信自己和披索的婚约一开始只是基于部落利益的结合而已,即便后来他真的对她产生了感情,这种感情也不大可能强大到足以影响他判断力的程度。
正是基于这种猜想,她对他提出了新的交换条件——这世上的东西都可以拿来交换,只要出得起价。当他明白娶自己成为无望之念后,她相信他会接受自己提出的第二个交换条件。
————
几天之后,一行人终于接近了莫塞拉河与莱茵河交界的河谷地带。对面就是日耳曼人的领地。这里水流原本就很湍急,水面宽广,加上昨天的一场暴雨引发了山洪,并不是最佳的渡河地点。但附近几百里内河段狭窄的流域,都分散驻有罗马人的军团,士兵也分班沿着莱茵河岸巡逻防守,一旦被发现行踪,他们的处境将很危险。
再三考虑过后,披索决定就在原地选择一处地势较高的营地作短暂停留,等待山洪的退去。他们上次得到的粮食,足够继续支撑他们一段时间的。
他一直没有正面回答阿佳妮。在找机会和她再次沟通失败后,他仿佛终于放弃了,停驻的这两天时间里,没再来找她,但远远看着她时,神情显得十分阴郁。
到了第三天,洪水终于渐渐退去,水流开始变得相对平缓。他们用来渡河的木筏已经准备好,只要再等一夜,到了明天,就可以划过河谷抵达对岸。
深夜了。
阿佳妮迟迟无法入眠。
她一直想着披索模棱两可的态度,以及以后的事。渡过这片河谷,一旦踏上黑森林的土地,她就真的要担负起自己身为卡狄族酋长女儿的职责,为剩下的那几百个族人谋求一个相对安稳的未来。
她不敢断定自己现在的这个抉择一定是正确的,但哥特人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现在的情况就象是走到了一个岔道口,一边是危险,另一边是不大确定的一团迷雾。
她从帐篷里走了出来,漫无目的地眺望着黑漆漆的远方。似曾相似的这片夜色,令她脑海里忽然模模糊糊地闪现出了一张脸的轮廓。
她想起了汉尼拔。
她一直有一种预感,图拉真努斯在逃走后,为了救回赛尔薇娅,一定会去向汉尼拔求援的。他是从陆路回往麦西亚的。出事那会儿,他刚离开意大利境没多久,追上他并非难事。
这也是为什么她此前一直劝说披索释放赛尔薇娅的原因。倘若赛尔薇娅有个三长两短,以图拉真努斯的性格,必定视为奇耻大辱,就算不是现在,以后,他也一定会加倍地报复回来的。
传来一阵脚步声。阿佳妮扭头,看见盖亚过来。
“披索答应了,明早我们渡河前,释放西班牙女人和她的女奴。”
“另外两个条件呢?”
“他没提。但阿佳妮,你真的考虑好了吗?”盖亚问道。
“是的,我认为这是我们现在最好的选择了,”阿佳妮说道,“除非你对金子的处置有不同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