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管家今天似乎心情不错,他脸颊干瘦的皮肉轻扯。陈全见陆管家也没别的什么事情,一手提上重物,一边开口说:“陆管家,那我就先走了。”
虽说陈全已在陆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他和陆管家一向也没什么可说的,陈全原想打个招呼就回家去,但是……
“今晚陆先生会回来。”
弯腰的动作蓦然僵硬在半空中。陈全手里用力握紧包裹,下意识垂眸扫过不知何时开始略微不甚平坦的小腹,半响,陈全才直起身,抬眼看向陆管家,眼神空洞无波。
见陈全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陆管家心底无声哂笑一声,说到底不过是一个低贱平民,又有几个真的能视金钱如粪土。
“陆先生让我交代陈先生一句话。”
“什么?”陈全听见自己声音异常闷声低哑。那个男人要回来了?为什么……从未告诉过他?……不,他怎么会这么想……不应该的……
“陈先生回家好生准备一下,正月初四去北京。”
“北京?”陈全蹙眉,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
“是的,陆先生每年初四都会去北京陆家,直到过完正月十五回来。”
陈全直觉有哪里不太对劲,过了好半响才醒过神来,北京?不是,他陆东棠去北京关他什么事?他,他一个半点关系都没有的“外人”跟着去北京算怎么回事?
“陆管家,这……”
“陈先生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联系陆先生。”不待陈全说出心中的疑惑,陆管家已开口道。
陈全哑声。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他反驳的余地?
……
陈全开车从陆家别墅出来。外面的天阴沉沉的,有点飘雨,像要下雪一样。他一路直达青苔村,到家时,外面天色早已漆黑一片。
家里早已备好热腾腾的饭菜,就等他回家吃饭了。
蒋云英今天忙活了一天,从早上起床就开始打扫卫生,上街买鱼买菜,包饺子。
除夕是一年的最后一天,今年所有的不幸与霉运,都将过去,迎来新的一年。
“干杯!”陈灏急吼吼的,大口大口灌掉一大杯酒,“爽啊,嘶,好辣好辣,爽!”
“灏灏,你瞧瞧你,快坐下,吃饭得有吃饭的样子。”
陈灏朝蒋云英咧嘴一笑,收回踩在凳子上的一只脚,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
“你啊,什么时候才能有你哥哥一半的懂事啊。”陈志华摇头笑道,一脸无奈。
陈灏嘴里塞了三个饺子,呜哇呜哇说道:“啥子嘛,老哥比额还能喝,额都看见了。老哥,快,咱俩比比,一会儿谁赢了谁点炮!”
“比啥?看谁先倒下?”陈全一手挡着酒杯,一手拦着张牙舞爪的陈灏,他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高兴神色,“还记得去年,不知哪个喝醉了酒满屋子的撒酒疯?事后说什么来着,嗯,‘明年绝对不喝了,打死也不喝’。”
蒋云英和陈志华平常对陈灏管教的也算严厉,绝对不许抽烟喝酒,毕竟还在读书,还是小孩子,这些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后来在陈灏多次不遗余力的争取下,终于获得过年能小酌两杯的权利,他别提多高兴了。
这么一比较,陈全的情况就显得有些尴尬了。陈全由于天生隐疾,这令他从小不受父母宠爱,虽说陈志华夫妻俩不至于打骂虐待陈全,但关心疼爱真的不多。后来夫妻俩又有了第二个孩子,陈灏落地时的哭声是当时五医院里最为响亮的一个,白白胖胖,可见是一个多么有活力,多么健康的孩子。陈志华夫妻俩认为这是上天对他们老陈家的补偿,自然也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这个完全正常健康的孩子身上,毕竟陈灏才是陈家的将来。陈全长大的过程中被逐渐忽略只是迟早的问题。
陈全如今早已明白这些,也早已放弃过去那些幼稚的争宠行径,把全部的渴望温情深埋心底。父母喜欢哪个孩子,是他们的自由,但他却只有一双父母。陈志华夫妻或许因为有了陈灏,近些年逐渐开始把视线投向大儿子陈全,却不得不悲伤的发现一个事实,当年那个会哭,会闹,会撒泼的孩子,早就不见了。
……
“啊啊啊,我不管我不管,哥,老哥,亲哥哥,快来比一比啊。”陈全酒量好,那是在青台村出了名的,过去每当逢年过节,他总免不了和亲戚朋友拼酒,他大哥陈斌曾经说,陈全儿,知道你将来是怎么死的吗?绝对是喝酒喝死的。
“唉唉唉,瞎胡闹啥,”蒋云英一挥筷子把快跳上桌子的陈灏赶下去,一边训道,“学什么不好,偏要学喝酒,一会儿要是喝醉了可没人给你收拾。还有陈全,你也少喝点,这酒喝多了对身体可没好处。”
一年到头,一家人难得坐在一起安生吃个饭。这要换做过去,陈全肯定和陈志华爷俩喝到大半夜去,只是今年情况特殊,容不得陈全再像以往那样放肆。
看着一家人平平安安,陈全浅抿一口,嘴角带笑。
陈家的这顿除夕晚饭,伴随着爆竹声声,终于结束。
陈灏不出意外喝大了,春晚还没开始就直接躺床上呼呼大睡。陈志华夫妻俩每年都要看看春晚,守夜,陈全也会陪着看会儿,但通常坐不了多长时间就开始犯困。
在陈全打了今晚第十八个哈欠,陪陈志华看完第三个小品后,他老人家终于大手一挥,准了陈全可以退安了。
“困了?困了就早点去睡了。”陈志华看了看坐在一头沙发处的陈全说。
“嗯?嗯,”陈全迷瞪了下眼睛,裹了裹身上的羽绒大衣,撑着一股劲开口说,“还行,不是很困,啊哈欠……”
“行了行了,想睡觉就赶紧去睡,”坐在陈志华身旁的蒋云英摆手道,“你们兄弟俩哪一年守过夜,还不是每次都守一半就跑了,不差这一次,晚上要是冷就再盖床棉被,听灏灏前两天还在说一个人睡着冷。”
陈全感觉浑身又软又沉,此刻只想躺在床上睡上三天三夜。
房间里,陈灏正打着小呼噜睡得香,一人四仰八叉霸占四分之三的床位。陈全顿感头疼,下意识怀念了一下陆家的那张大床。当他意识到自己竟然有怀念心思时,心下暗惊,不由暗暗鄙视一下自己。
陈全把陈灏朝床里推了推,他此刻特想爬进温暖的被窝,哪知陈灏睡的稀里糊涂,一翻身彻底霸占了大床。
“唉,这小子!”陈全气急,差点上脚把那小子踢下来。
陈全抱臂伫立在床边,看着睡得特别死沉的弟弟,无奈地摇头叹息一声。
四下无人,只剩一道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强撑了一天,此刻终于可以松懈片刻,直挺了一天的脊背,再也伪装不了。陈全一手撑着桌边,身体微微前倾,以此来减缓腰腹的不适。很胀,很酸,很痛,活像在外面工地上搬了一天砖似得,又酸又胀。厚厚的羽绒大衣遮住已经开始显山露水的形状,姑且看不出一丝异样。陈全心底不由暗暗担忧:这才多长时间就已经这样了,要是再过三五个月……等到来年开春,换了薄衫薄裤,那时候应该也遮不住了……真的不敢想象。
一想到将来他的家人有可能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陈全哪里还有半点心思睡觉,整一个心绪不宁。
自从和陆家牵扯上,陈全就被甩离了正常生活轨道,什么可能不可能的事情都接踵而至,如今更是陷入泥潭无法自拔。陈全嘴角滑落一丝苦笑:就这样吧。
一阵熟悉的铃声伴随冬夜的寒冷骤然悠悠响起,陈全悠然回神,他低头掏出裤兜里的手机,眼光一瞟,猛然睁大眼眸。
下意识的,陈全抬眼朝睡的死沉的陈灏看去,只见对方仍旧睡的昏天地暗,似一点也没被铃声吵醒。
下一秒,陈全直觉就要挂断电话。他手机铃声在深夜里不小,弄不好他父母已经听见了,虽说听见他打电话没什么,可是……陈全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理智告诉他该立刻马上挂断电话,但当他反应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已鬼使神差的点了接听。
陈全认命一样闭上双眼,暗暗吸气,大冬天的,他手心竟然在冒汗。至于心底刚刚蓦然生出的一丝异样惊喜,则彻底被他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