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焘咬的牙齿都在嘎吱嘎吱响,赵常侍都在考虑是不是要把窦太后请来安抚一二……
就在这时,一位宿卫急急忙忙地立在殿外,对着宫室大声禀报起来。
“陛下,北凉使臣里有一僧人在宫门外求见,说是知道花将军为何昏厥!”
这一声如雷贯耳,击的满室之人全部露出希望的表情。
拓跋焘已经顾不得怎么会是个僧人了,连忙出声发问:“是哪个僧人?北凉人吗?快快请进来!”
“不是北凉人,看起来像是西域人,文书上写的是昙无谶。”
北凉僧人做官都有的,使臣里有个和尚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一听到那僧人的名字,魏国宫中的一个僧医肃然起敬,念了句佛号就站起身,竟然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衣衫来了。
拓跋焘见到这位僧医这么慎重,不由得对即将到来的僧人也期待起来。
昙无谶是个四十来岁的精瘦和尚,和所有天竺来的和尚一样,他的皮肤比中原人要黑,身材也很瘦小,只有一双眼睛里蕴藏着智慧的光芒。
昙无谶的衣衫凌乱,袖子甚至裂了一大块,一望便知是之前和人有过拉扯。
想来他过来的过程不怎么愉快,甚至和人发生过争执,这才成功的见到了拓跋焘,也见到了贺穆兰。
但拓跋焘如今不想知道昙无谶经历了什么,只是在客套的寒暄之后,拉着昙无谶去诊断贺穆兰。
片刻之后,一边解释了来龙去脉,一边细心用自己的神通对贺穆兰做出诸多呼唤的昙无谶,面色苍白地宣布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哎,是我本事不济,唤不醒花将军。我不该试图更改天意,最终害人害己,我真是罪孽深重,无法向佛祖赎罪了。”
迷迷糊糊间,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在贺穆兰的耳边幽幽响起。
“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我精通《涅槃经》,已经用涅槃之术照进花将军的神识,让她借由明晓‘本心’来唤醒‘本识’。照理说,她在梦中见到过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应该就会明白自己必须要醒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醒……”
昙无谶对自己的术法是很自信的,也知道贺穆兰为何会昏迷不醒,无非就是力量过于膨胀,这种膨胀的力量只要她醒来后,想法子通过锻炼加强自身、再快速消耗掉一部分,就可以不危及性命。
但若真醒不过来,说不得就要真气爆裂而亡了。
“我动了‘好胜之心’,又想借敦煌太守的力量为我佛修建佛窟,犯了大戒,若花将军再没有醒来,陛下杀了我便是。”
昙无谶眨了眨眼,很从容的说道。
“昙无谶大师愿意不顾北凉国诸人的反对只身入宫,已经是花木兰天大的造化。若真醒不来……”
拓跋焘静静地眯上眼睛,眼神里全是暴虐残酷的意味。
这位年轻的帝王虽然一贯表现出宽宏的一面,但谁也不会忘了他也是一位能征善战的君王。
鲜卑人嗜血而喜欢征服的血液流淌在他的全身里,只不过被他的理智和智慧小心隐藏,可偶有锋芒毕露……
“我会让北凉再不存于这个世上。”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昙无谶被这样的皇帝所震慑,露出害怕的表情。他只是一个游走四方的僧人,以翻译经文和弘扬佛教而奉献一生。
当知道自己的“神通”可能误伤到别人以后,这位可敬的长者冲破重重阻挠找到了魏国的宫中,要为花木兰治“病”。
如今他虽一筹莫展,但也知道这位陛下的逆鳞似乎是被摸到了,心中不由得后悔自己走上这一趟。
若不知道是自己间接造成的伤害,也许这位陛下还在苦苦寻找凶手,可若是牵连到更多无辜之人,他的罪孽就会更深了。
拓跋焘的怒气让整个宫室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呼出一口,可病榻上的贺穆兰似乎是对这位君王的戾气有所感应,竟幽幽地睁开了眼。
正撞入拓跋焘满是暴虐的眼神之中。
从各种记忆和幻想中经历而回,像是活了十生十世一般的贺穆兰定定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君王,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后期被怀疑和各种背叛折磨的失去英姿的中年拓跋焘。
戾气这种东西,原来真的是一步一步累积而成的。
失望了太多次的拓跋焘,最终还是舍弃了“仁道”,而选择了“霸道”,成为了一位晚节不保的皇帝。
见到贺穆兰醒来,拓跋焘先是不敢置信,然后是欣喜若狂。
“花木兰!花木兰你醒了!”
贺穆兰感觉花木兰回来了。
那个跟着他征战十二年的花木兰,此刻正在她的身体里苏醒,和她成为同一个人。
“是,陛下,我回来了。”
贺穆兰的嘴角扯出一丝微笑。
“不要生别人的气,陛下。是我做了个大梦……”
她看着拓跋焘身边露出好奇眼神的昙无谶,点了点头。
“所以忘了清醒过来。”
她终于知道了那个答案。
寇谦之要让她明白的,便是天道之下的覆灭之路。
唯有破,才能立。
只有将所有的门阀和势力洗刷一遍,才能真正成就不断进步的历史,抛弃掉落后的制度和规则。
可生活在破立之间的百姓,又何其无辜?
老天选择了拓跋焘,又把他抛弃了。三道之争彻底把中原大地最后的一丝希望撕裂,也把唯一能够和平推进历史的国家给狠狠地轧进了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