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肆旁边还有一个卖胡饼的大娘,因为胡饼佐汤最是方便,王伯的胡饼放的又不多,所以这大娘的胡饼卖的也是极好。可是如今其他客人都被赶走,这大娘也就只能愁眉苦脸地老往这边看。
贺穆兰心中过意不去,吩咐陈节取了一些盐去换胡饼,那大娘的愁眉才渐渐展开。
“我在想,这么多牛羊,若一起运到国中,花费的成本太大,国内也不需要这么多牛羊,这些牛羊倒可惜了。”
拓跋焘知道如今卖到国中的都是出征将士们的战利品,这属于私人资产,他无权干涉。但也还有许多收归国有的牛羊还在边关,若真宰了实在是可惜,要想养着,又要大量的人手。
柔然那些俘虏也成问题,关内要涌入这么多奴隶,势必要改变很多事情。
“陛下何不让柔然的俘虏就在漠南放牧,为我大魏囤积军粮?”贺穆兰已经见识过了张大郎的事情,知道他险些酿成了悲剧,不由得开口道:
“国内耕田的男丁已经是不够,再加上照顾这么多牛羊的更是麻烦。柔然已灭,漠南有大片空出的草场,不如建立数个牧场,由鲜卑牧民放牧,柔然的奴隶做些杂役,为我大魏的大军提供保障。”
拓跋焘点了点头:“我也想这么做,可军中也不需要那么多牛羊肉吧……”
“陛下,并不只是牛羊肉啊。牛皮可以做皮甲、做皮靴,牛角可以制弓、制鞍具,牛黄、牛膝都可以入药,若是官售这些,寻找国内的大商家收购,或是交由将作监制作铠甲兵刃,比贱价卖了要更好。”
这便是深加工和精加工比原料更有价值的原因。
“羊也是这样。养着羊,羊毛剪下来可以纺线,做衣衫做毯子都可以,羊毫可以做笔。羊角也有其他用处。羊奶、牛奶都可以做成酪子,哪怕军中不用,便宜卖入城中,也有不少人会要。”
贺穆兰兴致来了,又说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漠南大片水草丰美之地如今空闲,而那么多柔然俘虏若涌入国中,总会担心他们生变,可如果置之不理又会逃窜回草原,不如给他们一些事做,让他们习惯我大魏的生活,若是表现的好的,能够得到奖赏,为了得到赏赐和身份,他们就会渐渐习惯这样的生活。”
“这些牛羊原本就是他们养的,熟悉它们的习性,交给他们饲养更加合适。战马却不然,战马攸关生死,养着战马的牧场必须由可信任的官员管理。等我军中可大量提供替马之时,军户们也就不用担心自己的马不够好了。”
贺穆兰是从右军升上来的,当然知道右军的马良莠不齐,一旦急行军,队伍掉队、脱队的人不知有多少,全因马力太差。
真要打仗,阵形大乱是很可怕的事。可硬件条件跟不上,平日再训练有素也没有用。这也是为什么出身最低的右军作战能力始终比不上中军的原因。并非单兵能力不行,而是装备差了。
“你说的倒是头头是道,只是之中还牵扯到不少关节……”拓跋焘压低了声音:“漠南的牧场有许多鲜卑大族盯着,就等着圈呢。”
“那就叫他们交税……”贺穆兰也小声地说,“得了牧场,陛下不妨把牛羊也拨给他们,再派朝廷官员‘监察’,若有收益,需得缴纳税收,这样省下了管理牧场的人手和时间,又得了进项。只是自己的牧场还是要建的,处置牛羊倒在其次,关键是那么多人……”
远的不说,那么多高车人还眼巴巴等着分草场呢。
以前他们都是奴隶,没有自己的地盘,在自己主族的地方放牧,动辄被赶去他处。如今他们归附的快,又立了大功,这草场第一个就要考虑到他们。
“除此之外,柔然王庭原本就是水草最美之地,今年夏天又被大檀用火烧过,等冬天一过,到了第二年开春,那块地上的牧草一定茂盛的要命,人人都要虎视眈眈。这块肥地给谁都不合适,反倒容易引起争斗,若朝中在此建一牧场,大家都不要争了,牛羊马匹也不用千里迢迢运送南下了,岂不是大好?”
“嘿嘿,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拓跋焘把快要冷掉的圆子三两口吃进肚子,“只不过那里我不准备收归国库,要做我儿子的牧场。”
“咦?”
贺穆兰一愣。
“怎么?我鲜卑大族都是如此。有什么好吃惊的。那里曾是王庭,只有王家能够享有,象征意义倒大于实际意义。我的大皇儿刚刚降生没多久,我既没有给他庆祝过弥月,也没有给他的母族什么奖赏,赐他这片牧场,便是最好的礼物。”
拓跋焘像是所有初当父亲的年轻人一般,想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孩子。
“他如今是我拓跋焘的大皇子,日后就是我拓跋鲜卑之主、大魏之主,以昔日王庭作为圈地,这才合适他的身份。”他毫不迟疑地说道:“至于管理那片牧场,在他能有得力的人手之前,还是我先委派着用上。”
贺穆兰哪里敢谈论这种储君之事,只是低着头不语。
拓跋焘倒像是兴致来了,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没见过我那小子,真的是乖巧,体格也够健壮,看他那眼睛就知道是个聪明孩子!哎呀呀,我都大半年没见过他了,不知道现在长得多大了……”
他倒是准备回去就立下储君,这样日后他出征打仗臣子们也放心许多。
可是贺夫人,还有朝中那么多后宫嫔妃的家人……
一向不害怕阴谋诡计、刀枪箭雨的拓跋焘,忍不住头痛地捂住脑门。
“陛下?”
“哎,别喊我,让我静静。”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郁卒起来的拓跋焘,只好沉默的继续啃着胡饼。
待所有人都吃的大饱之时,拓跋焘起身和那王伯告别,临走前偷偷丢了一块银子在捣肉的木冲里。王伯年纪有些老了,眼睛昏花,自是没看到拓跋焘做了什么,那年轻人大概是王伯的子侄,应当是看到了,可也当做什么都没看到的继续切他的肉丝。
想来今日宿卫加拓跋焘等人大吃大喝,又赶跑了这么多客人,已经给今日的营生带来了很大的影响,那年轻人和拓跋焘又不认识,见能少一些损失,便承了拓跋焘的好意。
那一块银子,足够王伯家卖上一个月的跳丸炙了。
饭后,拓跋焘让众人找一客店寄了马,陪着他在城中乱逛,走的最多的就是集市和酒肆。
贺穆兰陪着他逛完了东市逛西市,又看着他跟着一群酒客像模像样的吹牛闲谈,再骂骂当下的一些不平之事,简直是瞠目结舌。
若说之前那副对城市的熟悉已经让她惊讶过一回的话,如今这个活像纨绔子弟在街头嬉笑怒骂的样子简直让她有些崩溃。
至少她是怎么也做不到一边抖着腿一边剔着牙,问着酒客“最近哪里有什么乐子可知道”这样的话的。
直到出了酒馆,贺穆兰还一副梦游的样子。那些宿卫则是在拓跋焘“暗访”的时候隐蔽在四周,只有在人少的地方才又冒了出来。
“怎么,你很吃惊?”
拓跋焘看着贺穆兰的样子,哈哈大笑。
‘岂止是吃惊,简直是吓尿了好嘛!’
贺穆兰点了点头:“陛下对临平的熟悉,实在让末将惊讶。”
“我十几岁时就已经走遍魏国了。”拓跋焘带着笑意,“我从小武艺就出众,加之我兄弟众多,父亲便不拘着我们常在宫里,我这个人性子野,一直爱乱跑,一年倒有大半年都在宫外。我还曾跟库莫提溜去过夏国,把我的母族吓得半死,库莫提也被我父汗抽了十几鞭,那之后我就不敢溜去他国了……”
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合适,语气得意地继续说:“我十二岁游历河套时,正遇到柔然犯边。就是那一年,我设计围歼了他们。那一战让我知道蠕蠕们实在笨的可怜,没什么了不起的。后来我前往北方六镇,仔细观察了蠕蠕的动向,觉得被动防守并不能给我们带来胜利,于是黑山大营便立了起来。”
“待我十五岁被立为太子,我就开始代替我父汗巡视各地了。我这人不爱跟着大队伍走,有时候常拉着崔太常微服出行。”
拓跋焘回忆起年少时候的事情,眼角眉梢都舒展开了。
“刚才做肉丸的那家食肆,便是崔太常发现的,认为民间能有这手艺,做的还算。我本人对吃这种事并不讲究,但他是汉人,又出身世代公卿的钟鼎大族,对吃却是十分挑剔的。那老汉得了他的指导,自然对他感激戴德,所以刚才一见我就问崔太常来没来。”
贺穆兰这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