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气小,背不好也许把你摔了,要是伤口崩开了可不要怪我,怪就怪这些真男人都不肯背你!”
她说的自然是反讽的话,丘林莫震伤脑筋的摸了摸鼻子,指挥一个体格粗壮的汉子把贺穆兰背起来,一起出帐。
那汉子背起贺穆兰的时候,贺穆兰轻轻地哼了一声。这士卒一惊,连忙回头:“将军,可是哪里的伤扯到了?”
贺穆兰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我左边胳膊有伤,带不上力气,麻烦你别让我滑下去了。”
那汉子连连点头,又将贺穆兰往上托了托,用背过去的双手稳稳地托住贺穆兰的臀部,既快又稳的出了王帐。
丘林莫震一边派出魏兵搜索王帐附近的营帐,一边让经验丰富的斥候查看地上的脚印和痕迹。
柔然人留下的大营是容纳几万人的营地,但拓跋焘在这里驻扎了几天用的是鲜卑人的营帐,这片大营反倒变成人少帐多的地方,大多是看押柔然人和收纳牛羊马匹等畜生,但凡粮草辎重、重要的将领和人物,都统统不在这处大营。
贺穆兰等人当初是没有办法,她在王帐前受的伤,没有办法挪动太远,寇谦之才把一群伤者安排在王帐附近救治。但凡伤兵所在的营地,护卫总不会太多,因为没人会去找伤兵的麻烦。
所以这里的空帐实在是太多了,那群斥候看了一会儿,指向西边的方向,一群人就找了下去。
那些空帐想要一个个都搜索到也要花费一些功夫,而这里当然没有什么“杂役营”,这里的伤兵这么多,花生也不会贸然把一群凶神恶煞的柔然人引进去害死他们,所以没有一会儿功夫,他们就发现花生在带他们兜圈子,越走越远,而且不肯带他们进帐篷,自然发现了不对。
这一场搜索,大概找了两个多时辰,那些柔然人都被找到了,他们杀了几个伤兵,藏在他们的帐篷里,终于还是被送饭的杂役发现,最后围了起来,求生无门。
“那花生呢?花生如何?”
伤口已经开始渗血的贺穆兰用期盼的眼神看向丘林莫震。
在这样的眼光下,连丘林莫震都生出一丝恻然来。
“花将军……”他偏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他们……把他杀了。死状,实在不太……您还是安心养伤,我会安排好好安葬他的。”
杀了?
安葬?
为何?
贺穆兰眼前一黯,那挽住力士的单边胳膊似是再也支撑不住了,慢慢地滑了下去……
☆、第252章 三观不合
花生死了,死的十分惨烈。
他原本就是一副倔强的性子,也许心中早已经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也不愿意害人,带了这群柔然人找到一处空营帐后想趁机跑了,无果,最后还是被杀了。
花生并不是什么弱人,他能在死营长大,又杀了柔然的看守反叛,从死人堆里练出来的杀人术是不差的。
这些人想要杀花生,反倒被拼死一击的花生杀了四五人,最后这些人大概恨他杀了几个人,又或是心中一直压抑的恐惧和负面情绪总要找一个出口,他们居然把花生给虐杀了。
“人为什么会这么残忍呢?”
在贺穆兰的强烈要求下,花生被找到的尸首被送了回来。
那已经称不上尸首,说是破碎的残骸也许更加贴切。
“他们之前毫无仇怨,若是好生生藏起来一段时间,哪怕被我们找到,也许也罪不至死。杀了花生,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贺穆兰双眼无神,喃喃自语。
这些人逃出来的时候手无寸铁,离开的时候则是拿了侍卫们的武器和餐刀,花生被折腾的太过细碎,除了精通人体结构的贺穆兰,竟是没有人知道哪一块是在哪一块上的。
莫说丘林莫震,便是见惯了尸山肉海的老兵,在见到那一堆的时候,都忍不住把这群柔然人打了个半死。
赫连明珠更是一见到花生现在的样子就呕吐了起来。
和其他人不同,赫连明珠是和花生一起照顾贺穆兰的,即使交情不深,相处这么多天下来也有了些熟悉,只是转眼间,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这样,赫连明珠哪怕见识过武英殿一排的无头尸首,也承受不住。
而直面这一切的贺穆兰会有多么的震惊,不难想象。
贺穆兰一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让人为其而死的魅力,亲卫必须要保护主将也就算了,但她对于花生,实在谈不上太热情,至少没有前世的花木兰对陈节那般亲切。
她来自一个根本没有奴隶的国家,人和人的服从关系大多是一纸叫做“合同”的契约,你愿意服从可以,不愿意服从撕毁契约无非就要损失一点财产。完全的主从关系是不存在的,即使是父母,也不能说我一定要你做什么。
所以她对自己的几十个“奴隶”就十分无措。
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承担这么多人的未来。
在黑山大营时,她还能在参军帐的帮助下给他们找到出路,让他们可以自食其力,花生武艺好,性格内敛,擅长套马,又会柔然话和鲜卑话,最重要的是他年纪不大,贺穆兰不忍心他跟着一群成年人去高车那边抡大锤,就把他留在身边做一些杂事,至于让他上战场……
她是不会做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让不满十六岁的孩子去当炮灰的。
贺穆兰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应该有意无意的表现给花生知道了,无论是她每次出征无视他期待的眼神把他留在后方的大营,还是他问他什么时候能够随他出战自己敷衍式的回答“等你长大成人以后”,都表明了她不愿意他冒险的态度。
他为她照顾越影和大红马,为她整理衣衫行李,定期和自己名下的其他奴隶沟通,传话,做的是类似于侍从的事情。
但从他渴望得到一匹战马还是可以看得出来,这孩子是希望日后能够上战场证明自己的。
贺穆兰原想着等他养的再壮一点,跟她学的武艺再精湛一点,就想办法求个恩典,让他和杀鬼一样变成自由身,自己去博取前程。
可一切都还没有等到,他就这样枉死了。
死在没人知道的小角落里,以这样的方式。
在他的大半人生里,人类社会所加于他的只是残害。他看到的柔然、他看到的一切,历来只是现实和等级森严的制度摆在他面前的那副残酷模样。他身边的“大人物”和他接触,无非就是为了达到迫害他的目的,让他去拼命,去当一个合格的炮灰。
贺穆兰曾经和他聊过,从他的幼年失去母亲以来,他从来没有听到过一句友好的言语,也从没有见过一次和善的嘴脸。从痛苦到痛苦,他逐渐得出一种结论:
“我是这世上多余的一个人,而我除了仇恨,根本没有报复这个世界的其他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