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一个“悔”字,狄叶飞眼中精光大作,竟耀眼到闾毗转移不开视线的地步。
狄叶飞说完这番话,大步就朝着帐外走去。
闾毗听到他的话,犹如被一把尖刀刺穿了心口,讽刺地开口:“你说你不悔?你说我恨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了起来。
“我要你后悔做什么!我要你后悔做什么!哈哈哈哈!我真是可笑!可笑至极!哈哈哈哈哈!”
闾毗笑的实在像是个疯子,引得即将离开帐篷的狄叶飞顿住了脚步,回头问了他一句:
“右贤王大人,你是我在柔然认识的唯一一个柔然人,所以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这问题憋了他一路,可因为立场的原因,除了柔然人,无人可以为他解答。
狄叶飞微微侧头,开口道:“我从南边一路行来,在柔然见过了无数苦人。越往西,柔然人越是苦不堪言,因为没有了吃食,老人结伴入坑等死,青年男子抢夺别人的妻子和孩子,却生下更多活不下去的孩子。提起不停骚扰我国的战争,无论是高车人还是西边的柔然人,都是满脸厌恶。听说你是西境的领主,我只想问一句,‘柔然人究竟为何而战?’”
狄叶飞的语气半点不像是讽刺,倒像是突然见到了人间地狱的孩子,抱着一丝希望在诘问了解答案的大人一般。
这样单纯的语气,让闾毗的笑容戛然而止,表情也茫然了起来。
“我们军户从军,是因为接到了军贴,边关告急,为了保护大魏的百姓,为了能继续生存下去,所以我们世世代代都要负责打仗。可在我们的后方,男子耕种服役、女子纺织饲养家畜,即使前线再怎么拼杀,只要我们一日不退,后方一日无虞。我们打仗,不是为了鲜卑人打仗,也不是为了高车人打仗,而是为魏国的百姓而战,为了不让更多人家破人亡而战……”
“若是灾年还能理解,可你们年年征战,却只是为了‘家破人亡’而已。你们不但让你们的敌人家破人亡,也要自己人家破人亡,这样的征战,又有何意义?”
这岂不是一种本末倒置吗?
狄叶飞看着闾毗茫然地表情,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原来你也不明白。我原以为……”
他收住话头没有继续说。
可是他不说闾毗也知道,他想说的是他既然是柔然的右贤王,又是柔然的贵族,应该知道为什么柔然自己内部尚且征战不休,却还要竭泽而渔的牺牲无数人命去抢他们根本不需要的东西。
可闾毗似乎也说不出为什么。
在草原各游牧民族看来,自己生产东西太困难,何况也没有,而去抢成本却小的多,需要什么,去抢就是。
既然去抢劫,会有损失自然是正常的。至于发展国民经济什么的?抱歉,文明还没到这个程度,生存温饱都尚且还有问题呢。
狄叶飞失望的眼神像是打了闾毗一记重重的耳光,先前的震怒和不甘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竟站在原地完全无法动弹。
此刻闾毗的脑子里,满是无数的问号。
‘柔然为何而战?’
‘我是西境之主,为何没有注意到子民已经痛苦不堪?’
‘柔然真的是被魏人所灭吗?’
‘他究竟想问我什么?’
狄叶飞甩出这个连柔然人都无解的问题,摸了摸一说话就疼的脸,真的离开了。
“下手真重,说话都疼……”狄叶飞松开手。“想不到闾毗也只是个绣花枕头,算了,回头去问问火长吧,也许他知道答案。”
信念的力量很重要,百姓的认同也很重要。
在这一点上,拓跋焘比柔然的汗王要做的好的多。
至少他重用汉人,每到征战之前,都会广发檄文,告诉全国的百姓为何要打仗。有时候百姓只是想要一个理由,只要这个理由能让人接受,久而久之,也就潜移默化,安抚了民心。
狄叶飞不识字,也没什么文化,但这不代表没有文化的人就不会思考。
在前往金山的过程中,一路上有太多让他震撼的事情发生,让他开始渐渐思考“战争的合理性”、“生存是不是必须通过战争来争取”等等一系列问题。
但一个没有接受过知识,也没有太多阅历的年轻人,去思考这样的问题,始终只能是庸人自扰罢了。
智慧的代价是矛盾,这是人生对人生观开的玩笑。
狄叶飞的脸上红肿一片,他朝着花木兰所在的王帐走,一路行来,就和他离开一般,引起人们的纷纷侧目。
伤是才得的,今日红肿,明天大概就要青紫了。这样的长相,这样的武艺,还有人能在军中把他揍成这样,自然让人议论纷纷。
狄叶飞低着头疾走,好不容易到了王帐之前,却见素和君已经在帐前等候他许久了。
“狄叶飞,我就知道在这里等没错!咦,你这脸是……”
素和君睁大了眼。
“没什么。”
“算了,现在也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素和君强压下自己的好奇之心,肃容道:“请跟我去大帐……”
“陛下和众位大臣要召见你。”
☆、第249章 不想无知
闾毗心绪不定地回了自己的王帐,恰逢乐浪公主正在和阳哲先生聊天,见到他这幅颓唐不堪的模样,顿时错愕不已,急忙询问。
柔然诸部之中,如今恐怕只有他所在的部族是毫无折损的,几次大战,他都因为抽身事外而保存了实力,所以诸多柔然降臣里,闾毗也是最受器重的,甚至连乐浪公主和其女都得到了魏国的重视,不但派出军奴照顾,拓跋焘还特地见了一回,赏赐了诸多珠宝。
闾毗也很忙,柔然破灭已经是定局,如何争取柔然降将的地位和势力也就成了他们每次里联合起来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