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和他同来高车的同袍们纷纷“噗嗤”声起,莫说火长是军中最小的官职,就说狄叶飞自己来之前都已经是个百夫长,手下十个火长,哪里还要听“火长”的话?
高车的同袍们发出这种笑声,一众小年轻们不明白,可老谋深算的几位族长却是看出了其中的不以为然。
若是连生擒鬼方的大将,在这些人面前都不算什么……
那狄叶飞,岂不是更大的大官?
一时间,斛律光斗对自己的决定无比庆幸。他们斛律部和狄部不一样,狄叶飞是狄氏阿其火的后人,他的祖父又在世,一定会偏袒狄氏多些,日后论功行赏,或赏赐牛羊,斛律部必然不能跟狄氏相比,也享不到狄叶飞为他们争取这些利益。
但高车人注重“盟约”,否则也不会有“会盟”一事。既然成了异性兄弟,那斛律和狄部就是一家人了,更别说狄叶飞的名字由来原本就是来自于他的先祖,他是斛律部和狄部的后代。
这下子,该轮到一直对狄叶飞不以为然的护骨部着急了,而袁纥氏的族长则在考虑着要不要献出族中的女子去伺候狄叶飞,说不定产生感情后,也会对袁纥氏爱屋及乌?
狄叶飞哪里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他详细的问了问几位族长对于尔绵辛的了解,心头也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
尔绵辛没有鬼方的武勇和天生神力,也没有匹黎先的智谋和沉稳,他之所以成为吴提帐下的大将,是因为他所在的尔绵部是东部最大的部族,拥有上万可以上马作战的汉子,吴提需要尔绵部的势力为倚仗,所以一直重用于他。
但即使如此,对方上万的兵马还是让高车人担忧起来。
虽说狄叶飞信誓旦旦会有援军,只要在金山南麓坚守就行,可是谁也不知道援军何时会来,柔然人已经兵临山下了。
“阿其火,他们找到这里了!”一个汉子飞快地纵身进来,擦着头上的热汗说道:“大军正在朝这里出发!”
“阿其火,怎么办?”
“阿其火,那些东西真能阻挡的住他们的冲锋吗?”
“阿其火,我们要不要再往上撤一点?”
众人七嘴八舌的问起狄叶飞,引得后者头都炸了。他一摆手,示意所有人不要再问,朗声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我们人数众多,即使是誓死一战也未必会输,更别说现在占据了天时地利,后方又会有援军赶到……”
他的话清晰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迅速镇定了无数人慌乱的心神。
“我们已经站在不败之地了!现在要想的,是如何尽可能多的削弱对方的实力。先准备箭支和弹索,等敌人近了再说!”
在场的几位族长都不是愚蠢之人,相反,能登上族长之位,带领着他们的部民在生存艰难的大草原上繁衍生息,每一位族长一生中都不知要经历过多少分离和苦难。
如今族中的希望全部都送了出去,没有了后顾之忧,狄叶飞特有的那种冷静又敲醒了他们,顿时所有准备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些族长像是最好的后勤官、最好的将军,他们了解族长哪些人擅长射箭,哪些人擅长投石,哪些人善于近身搏杀,狄叶飞只是下了个令,该准备的一切都准备好了。
高车的勇士们紧张的握住自己的长弓,狄叶飞也不例外。他手持着一张硬弓,地上竖着的箭筒里大部分是那种会发出声音的“鸣镝箭”,这种箭他在军中见过许多主将用过,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也有用上这种箭的一天。
虽不是主帅,胜似主帅,他若在黑山大营,哪里能号令上万的兵马?
狄叶飞只觉得胸中豪气干云,就连那赶到山下的柔然人,都似是给他送军功来的一般!
果不其然,柔然大将尔绵辛一看到山下那层层的“拒马”和高车,顿时脸都黑了。
游牧民族打仗不像是农耕民族,塞上一片平坦,骑兵冲锋乃是寻常,无论如何对敌,一阵砍杀就是了,哪里需要准备攻城器械?
可这高车人竖起来的东西,和城墙也差不了多少了!
“高车人何时这般狡猾了!”尔绵辛啐了一口,“先让使者披着坚甲、竖起木盾去传王庭的命令,若是他们不从,我们就发动攻势!”
可怜那传话的使者一见对方的阵势就已经吓傻了,连他都知道那“拒马”和高车后一定全是会用弓箭的高车人,可尔绵辛下了令,他们也只能哆哆嗦嗦的全身披甲,顶着皮盔走近山下,站在一射之地外高声大喊:
“山上的高车部族都听着,伟大的牟汗纥升盖可汗有令,你们虽斩杀了来使,不过因为是洛汗莫无礼在先,王庭可饶恕你们的罪孽,对部民既往不咎!但奴族犯主是以下犯上,按照柔然的规矩,所在诸部的族长必须得……啊!”
山脚下的高车里突然打开了一扇车窗,几支利箭射了出来,打断了他的话。
“让剩下来的人继续说!”
尔绵辛可不管死没死,下令另一个继续说。
“所在诸部的族长,必须得献上首级……啊!”
被打断的传令之人吓得倒退了几步,离那些高车们远远的。
“他们这是不愿意听命了!”尔绵辛冷笑了一声,吩咐骑射兵:“他们拿高车和拒马做阻挡,就以为我们没办法了?上火箭!”
高车和拒马都是木头所制,用绳索固定,若是一旦燃烧,必定烧到一点都不剩。尔绵辛下令射出火箭,顿时有无数骑射兵将火箭的箭头缠上油布,点燃了起来,射入高车阵中。
无数火箭像是流星一般射进高车阵里,可是只燃烧了一阵子,就冒出了一缕青烟,彻底熄灭了。
此时躲在高车里的高车勇士才算是松了口气,再也不埋怨狄叶飞下令所有人把高车和拒马浇到透湿,害他们钻在车里全身都是寒气了。
湿成这样的木头,就算是泼了火油都烧不起来,更何况火箭?
参军帐几位精通高车和柔然话的文官看着狄叶飞,忍不住露出佩服的表情。他们都是和狄叶飞一同来柔然的,自然知道他过去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因为容貌被同军笑话、聚众斗殴、靠同火护庇才能在军中打拼,饶是武艺高强,也不过是个百夫长之位……
但自从开始进入柔然,狄叶飞便如同马儿终于食用了豆料,可以有力地纵横来去一般,迅速地成长了起来。
无论是临阵铤而走险,抢走赫连定的战马,迫使赫连定一路抢杀回国,和柔然接下仇恨;还是当机立断地斩杀柔然使者,彻底让摇摆不定的高车人断绝了后路,光是以“决断”而言,狄叶飞已经远超大多数的同龄人。
而且这些决断往往还都是正确的。
再加上那位武勇甚至惊动了皇帝的花木兰,右军这一火可谓是人才济济。
莫非真的天要让魏国一统江山,所以才赐下这样的将才,又恰巧都踏上了最适合自己的道路,少经受了许多的煎熬和打磨,可以一路青云直上?
尔绵辛的军队射出三轮火箭后,见那“拒马阵”毫无燃烧之意,倒是每次出去射箭,反倒要被山上射下来的箭损失掉一些人马,顿时暴跳如雷地下令骑兵就地扎营,开始封山。
他又派人去调集人马在金山一带寻找足够粗壮的木头、送出斥候继续向四方寻找高车部族逃窜的行踪,这小小的金山南麓装不下这么多高车人,一定是有人已经叛逃,若是抓回做质,便能让高车部族乖乖的继续俯首称臣。
尔绵辛想的一切都对,只漏算了一点。
高车人既然知道肯定会有柔然大军报复,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难不成是给他们送牛羊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