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赫连明珠更不想暴露身份了,拓跋焘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是魏国显贵之后,宫女、平民出身的嫔妃一个都没有,拓跋焘也没机会宠幸这样的女人,每天后宫里那么多女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出身又都差不多,吵得让人头都大。
在这样的后宫里,拓跋焘那么多年没有儿子是正常的。赵倪曾在她面前开过玩笑,说皇帝晚上起床如个厕,隔壁住着的妃子都能听到夜壶里进了水的声音。哪个女人怀了孕,她自己还没发现,就已经没了。
贺夫人能安全的把拓跋晃生下来,皇子还无病无灾,简直真的就和拓跋焘自己所说的,“乃天赐于我”了。
赫连明珠有时候想想,她比拓跋焘的这些女人过的快活多了。至少赵倪分给她睡的地方虽然不大,但独门独院,又有粗使的宦官伺候,根本不用和别人一个屋子。
她在大夏宫里的日子,更是快活的像是做梦似的。
每天周而复始的陪着拓跋焘过着这样的日子,赫连明珠都快渐渐忘了自己也曾是一座皇宫里的主子,有着成群的宫人伺候。
“你说,我这个儿子怎么一点都不像我?”拓跋焘用鲜卑话对着她说,“胆子看着不大啊!性格也太安稳了点。我阿母说我小时候皮的要命……”
他说的阿母是生母,在他立为太子的时候被赐死了。
赫连明珠眨了眨眼睛,用匈奴话说道:“皇子是尿了吗?”
拓跋焘就是仗着她听不懂才絮叨,摇摇头。
“他哪里敢尿我!你说这孩子是不是精怪,他从来不在我身上尿,也不敢在我面前大哭……”
拓跋焘见襁褓里的拓跋晃张开嘴对他吐出个泡泡,瞪大了眼睛。
“你在笑话你阿爷吗?”
赫连明珠觉得拓跋焘也挺可爱的,尤其在带孩子的时候。
可惜可爱了没一会儿,贺夫人就找上门来要孩子了。
也许是拓跋焘心中隐隐已经知道了贺夫人未来的命运,他对这位贺赖家出身的女人十分照顾。不但小皇子可以给她自己养,甚至还准她住在窦太后的宫里,不必和独孤夫人分享一座宫殿。
宫中人人都知道这位夫人只要等皇子一立为太子就要死的,在对她特别尊敬的同时,也对她特别同情,这让她变得越来越沉静,每日每夜都和孩子不分开,就算拓跋焘命人把孩子抱去相处一会儿,只要时间久了,她也会找过来。
赫连明珠觉得拓跋鲜卑这种规矩十分残酷,而拓跋焘后宫这么多年没有女主人,也和鲜卑传统中的“手铸金人”规矩有关。至今还没一个宫中的后妃能在春夏相交的“弥节”上独自铸造出一个金人。
如果他有了皇后治理后宫,后宫的子嗣就没有那么艰难。窦太后毕竟不是真的太后,插手后宫太过,就会引起鲜卑贵族们的反弹。
拓跋焘让赫连明珠把拓跋晃抱出去交给贺夫人。她如今在拓跋焘面前也算是小红人,又是赵倪的“义子”,拓跋焘也乐于安抚昔日东宫的心腹,赵倪不在时,有些赵倪做的事情,便让她做了。
赫连明珠小心翼翼地捧着拓跋晃,低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这个小婴儿在看见自己后睁大了眼睛,甚至把拳头抵在了自己的嘴边,“啊”了一声。
拓跋焘还说他胆子小……
这瞪眼瞪得不是挺欢的吗?
赫连明珠抱着这软软的小东西,她有抱过自己的侄儿和弟弟妹妹,所以抱的有模有样,引来了贺夫人的侧目。
贺夫人长的不像是鲜卑女人,倒像是个汉人,这也大概是吸引拓跋焘经常宠幸的原因。她轻声地呼唤着拓跋晃的乳名“光儿”,从赫连明珠怀里接过孩子。
赫连明珠发现这个女人正在一点一点的瘦下去,忍不住开口用匈奴话说道:“夫人又瘦了呢。我们匈奴的小孩子生了病,只要一喝亲母的奶就好了,你要这么瘦下去,大皇子就要一直喝奶娘的奶,真生病了都没阿母的奶可以喝啊。”
贺夫人诧异地抬眼看了她一眼,赫连明珠立刻低下头去,心中暗暗后悔自己多嘴。
过了一会儿,这位长相秀丽的夫人发自内心的微笑了起来,用匈奴话道了句谢,抱着自己的孩子,在左右宫人的簇拥下回东苑去了。
赫连明珠一直到看不见贺夫人的背影才入了安昌殿,发现拓跋焘已经在看奏章了,他一边看,一边随口吩咐身边的舍人去召集几位大臣过来议事,赫连明珠在殿角找个地方站好,呆呆的出神。
没过一会儿,几位大臣来了,赫连明珠等所有宫人在赵倪的指挥下退出了大殿,在殿外听候差遣。
赫连明珠站了一天,寻了个能听得到叫唤别人又看不到她的地方坐下,寻思着拓跋焘什么时候才去黑山,她好去找自己的心上人。
“原来你在这里……”
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从她头顶传来。
赫连明珠抬起头,见又是皇帝身边的那个舍人郑宗找来,眨巴眨巴眼睛,低下了头去,没有理他。
这人经常莫名其妙在她面前自言自语,反正她现在是听不懂鲜卑话的匈奴宦官,只能装傻到底。
“我今天看到贺夫人了,总感觉不太好。你看到她了没有?总感觉像是一朵花慢慢凋零的样子。我们的陛下为什么不肯哄哄她呢,哪怕哄哄,也不会让她变得这么幽怨。”
年轻又清瘦的舍人也跪坐在屋檐下,呆呆的望着赫连明珠的脸出神。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女人?”
赫连明珠捏紧了拳头,兀自歪着头看他。
“尤其是侧头看人的样子,实在太美妙了。即使知道你是个阉人,我的心也经常砰砰跳。”
这下变成郑宗低下头去。
“哎呀,难怪说男人被去了势,长得就越发阴柔像个女人了。你应该去势的比较早吧,所以连皮肤和声音都还像小孩一样。”
‘我忍!’
赫连明珠咬牙,继续微笑。
“陛下为什么会带你这么一个匈奴宦官回平城呢?是不是也因为你长得漂亮?不对,应该说是我们大魏的水土好,你刚来的时候可是灰不溜秋不起眼的很……”郑宗悄悄凑过来在她耳边说:“听说陛下就是喜欢长得像女人的男人,崔太常还在东宫的时候……”
赫连明珠实在是忍不住了,那位崔太常虽然她没见过,但从拓跋焘身边人的口气来看,这位大臣是魏国的肱骨之臣,而且颇得敬重。
她突然站起身子,捂着自己的肚子痛苦的跑走了。
那郑宗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赫连明珠就给他留下了一道背影。
他站在那里,眼睛里是挥之不去的阴鸷。
“连你也不耐烦我说话么?连一个听不懂鲜卑话的宦官……”他自言自语道,“没关系,你们瞧不起我没关系,总有一日……总有一日……”
赫连明珠捂着肚子跑了一阵,见郑宗没有跟来,这才心有余悸的送了一口气。在她面前自言自语的人有很多,但没有一个人会说到朝廷重臣。也有烦恼不得圣眷的,但大多数人都不带这种奇怪的语气。
她并不怕人恶意刁难,也不怕得罪人,却怕陷入到宫闱或朝堂的各种阴谋中去。只要她行错一步,只要一受刑,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欺了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