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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_第472章

绞刑架下的祈祷Ctrl+D 收藏本站

  “咱们几个前来,是想求花火长给我们今日战死的同火安上头颅。他的头我们拼死抢回来了,可是因为身首异处,军牌又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功曹不肯承认那是他的尸体,要将他的东西收走……”

  那火长此时悲戚的像是个老人,连皱纹都出来了。

  军中催人老,往往二十几岁的青年看起来都像是中年人,更别说这个三十岁已经算是中年的年纪。

  “他家中还有妻女,那些兵器和战利品若是送回去,好歹还能让他的妻女多过几年好日子。若真是给功曹收走了,怕是就当无主之物给处置了。他尸首不存,多半也不会为他立冢,以后家中和军中祭祀,都没个主位……”

  军中有战死主位的,日后大可汗论功行赏,也会赏赐家人。这也是为什么莫怀儿两世都这么悲剧的原因,他根本不可能以“为国捐躯”的身份下葬,家中也得不到任何的抚恤。

  那火长身后几个火伴眼眶通红,噗通噗通的就朝贺穆兰跪了下来。

  看他这火里人人按排行论名,也就知道相处的时间不短了,如今落到这个下场,难怪同火趁夜来求。

  贺穆兰看着满脸皱纹的火长,在看看几个跪下的火伴,伸手去搀扶他们。那几个人哪肯站起来,无奈贺穆兰力气太大,一手一个,将他们都拽了起来。

  “你们无需如此,我进去拿上针线,跟你们去就是。”

  贺穆兰返身回帐,一进帐子就吓了一跳。

  同火的若干人和吐罗大蛮等人蹲在帐子旁边,侧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见贺穆兰进来了,他们也不尴尬,只是皱着眉劝道:

  “真要去?若是传开了,以后各个都来找你做这个,功曹会不高兴的……”

  “你刚刚清理过自己,去了殇帐,回来又要再洗?”

  “太晦气了吧,你又不是仵作……”

  贺穆兰越过他们,把自己干净的外衣脱下,套上了一件若干人丢下的脏外衣,拿起案几上的象牙线盒,一边揣进怀里,一边和他们说道:“至少今天,无法熟视无睹。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今后很长一段日子会睡不好觉。”

  她并不是个滥好心的人,可是她现在已经理解了鲜卑的军户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也知道每一个军户的死去对家庭代表了什么。

  花木兰为什么会说出“我不怕死,比起死,我更怕的是改变他们的生活”,她已经从丘林莫震那一家里了解了。

  即使是英雄,即使死时以大将军之礼下葬,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该愚昧的还是会愚昧,该痛苦的还是会痛苦。

  不,应该说,会更加深刻。

  所以若是能做点什么,尽力去做。在知道缝合起卢日里的肚子能给狄叶飞带来那么大的抚慰以后,贺穆兰觉得这种事是有意义的。

  有意义的事,何必问它该不该做呢?去做就行了。

  贺穆兰跟着那一火人走了,去了停放尸体的殇帐。

  并不是每一具尸体都会被人带回来的,只有那些有火伴的、或者互相有所关系的人,才会在杂役营的杂役们打扫战场前将这些人的尸体抬回来,在私下火化后将尸体送到同袍的家里去。

  也有腰包比较鼓的,会买一口棺材,再请人将尸首送回乡间。

  大部分的尸首,无论是敌是友,都被杂役营里的杂役在打扫战场后集中起来给烧了。

  最早的时候,鲜卑人是不处理尸体的,自然会有野狼和豺狗之类把它们吃掉。是汉人的军医到了军中后,告诉鲜卑人若是让尸体自然腐烂,很容易让军营中患上疫病,那些疫病并不是天神发怒,而是来自尸体的诅咒。

  自那以后,才有了杂役营的“搬死役”,才有了殇帐。

  殇帐灯火明亮,鲜卑人早期的宗教信仰和火有关,军中虽然不许宣扬鬼神之说,但这种千百年来来流传下来的规矩却是不可能改变的。殇帐里留着许多守夜的同火,殇帐外立着火盆,里面焚烧着死者身前穿过的衣服。

  “烧葬”和“鼓乐歌舞相送”是鲜卑人的传统,若有萨满在的话,没有尸骨的人,还要招魂虚葬。

  如今萨满自然是不会有,不过军中向来对士卒如何发散心中的悲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处偏僻的殇帐外若是鼓乐整晚,也没有几个军纪官会管。

  贺穆兰没有来过殇帐,她的火里人都活的好好的,自然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也许前世花木兰有过,但这些记忆并不深刻。

  也许对花木兰来说,这些记忆已经多到麻木,无需牢记了吧。

  所以她受到的震撼,根本不足以言说。

  她参加过不少次葬礼,毕竟她上辈子是法医。那些追悼会上的苦痛流涕,那些躺倒在地上的妇人哭的如同唱歌一般的场景,已经让她对“丧仪”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可是鲜卑人不是那样,鲜卑人是唱着歌守灵的。

  殇帐四处随处可见击鼓而歌之人,也有些人跪在尸首前,把生者之前用过的东西放入巨大的火盆中,一点点的烧掉。

  殇帐绵延一片,除了尸身、火盆、击鼓而歌之人,还有许多穿着白衣的巡夜官,他们是为了防止失火而设置的杂役,每人身后都有大缸,里面是每天从军营各处搜集来的污水,可以随时用来灭火。

  贺穆兰就在一片踏歌声、鼓乐声中,跟着那一火人找到了他们同火的尸首。

  头颅被放在死者生前的马鞍上,想来他的战马也已经是死了。

  军中又要有一顿马肉肉干可食,那些剥下来的马革,不知又要裹上多少战死者的尸体。

  他们见贺穆兰果然前来,一个个又是欢笑又是落泪,行礼的、大声赞叹她的德行的皆有。贺穆兰跪坐在那具尸体的身旁,拿起那颗已经发青的头颅,仔细比对了一下。

  这是她的职业习惯,先看看伤口。

  “……确实是他的身子。”

  贺穆兰丢下这么一句话,开始弯下腰缝合了。

  “这自然是他的身子,老九一直盯着。头是火长和老四老五拼死抢回来的。”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鲜卑人擦了擦眼泪。

  “二哥是我们之中武艺最好的一个,老天真不长眼睛。”

  是啊,在战场上,武艺好,不一定就代表不会死啊。

  贺穆兰小心的缝合起尸体,法医的职业道德之一就是“尊重尸体”,所以大部分时候即使进行了检验,只要尸体没有残破到不可修复,在检验完成后都会基本缝合好,保持完整。

  虽然缝合不会像做外科手术那样仔细,但也会按照家属的要求去做。器官也会装进袋子里放入腹腔内。

  对于这种工作来说,贺穆兰做的比杀人趁手多了,自然是神情认真严肃,手法精准熟练。

  看着一个人在死人身上飞针走线,而且缝合手法和女人缝衣服完全不同,那几个同袍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卢日里的同伴所说的话。

  “花木兰,是可以通灵之人……他替卢日里把遗言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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