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王氏疯狂的摇着头,“会死的!即使军府不杀了你,那些乡人也会打死你的!我去,让我去!”
躺倒在地的丘林豹抬起了双臂。他缓缓将双手交叉着放在脖子后面,一面看着天花板,一边发起了呆。
看起来,就和许多正躺在野地里看星星的年轻人没有什么两样。
王氏依旧趴伏在地上嚎哭,她开始咒骂这个世道,咒骂该死的府兵制,咒骂当初为什么要嫁到丘林家。她咒骂起花木兰既然消失为什么还要出现,出现了为什么还要夺去她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的儿子……
这个女人像是彻底疯了,她那么不安,那么愤怒,那么恐惧,负面的情绪会这样完全击溃了她,全是因为……
她知道他的儿子会选择什么。
她知道。
“这样躺着,我觉得我还不如死了。”
丘林豹突像是突然自言自语一样的呢喃了起来。“我正躺在我阿爷的坟墓里,可我阿爷安宁了,我却不能。有时候,我觉得像我阿爷那样壮烈的死了,也许才是死得其所。但我却必须要卑微的如同蛆虫一般的活着,也许连这样体面躺在坟墓里的资格都没有……”
“阿母,我想试试回头。若是今天之前,我都没有这个勇气,也不会有人要我这样做。我根本想都不敢想这样的事。这也许是我这一辈子唯一一次回头的机会了……”
丘林豹突慢慢坐起身子。
“花将军,我该怎么做?”
贺穆兰看到他的选择,心中松了一口气。
若是他选择苟且的活着,她就会彻底的放开手去,不再管他们了。
“你选择的很对,不要忘了你自己是谁,这样,任何人都不能拿你的身份来伤害你,包括你自己。”
贺穆兰笑了起来。
“别担心,我们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小市乡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位以大将军之礼下葬的丘林莫震之子,让所有小市乡军户家都恨得咬牙切齿的那个逃兵,居然自己又回来了。
之前曾经挨家挨户询问丘林家在哪里的那个奇怪男人,以及他身边跟着的黑脸少年陪着他,开始一家一家的道歉。
更奇怪的是,那个爱子如命、让许多人叹息不已的丘林家媳妇,居然也跟在莫震之子的身后,去挨家挨户的道歉。
当他们敲开乡人家门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是一张鼻青眼肿、眼睛充血,似乎身上伤势比脸上更重的丘林豹突。
这让许多人既解气又解恨……
被长辈揍了吧?
该!
怎么不揍死你!
脾气火爆的,当场就叫出一家子人,要揍他一顿。丘林豹突什么都不做,就像是那种殉道者,跪在原地承受他们的怒火。
在场面过于激动的时候,贺穆兰会出手护住丘林豹突,让他不会在道完歉之前被揍死。
“你居然还有脸来道歉!我已经送走了两个儿子了,现在还要送走第三个!我小孙子才刚刚出世啊!你们的心是铁做的吗?不是说那位花木兰将军一直还照顾着你们吗?她眼睛是不是瞎了才养了你们这一群废物啊!”
贺穆兰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你家至少还有买得起皮甲武器的钱,你看看我们家,我们家!”
一个黑衣的老太太将自家的门敞开,让所有人看到她家家徒四壁的场面。
“送走第一个的时候,好歹还有一身皮甲皮盔,带把长矛;送走第二个的时候,东西都换了给老大当救命的盔甲了,只能给二儿子买一身便宜的,枪还是我家老头子自己做的……”
那老妇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泣不成声:“你逃了,我家小儿子被带走的时候,连件布甲都没有啊!大冬天要去凉州边关,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还能活吗?我现在看见当兵的人来我们乡里,我都害怕是来报丧的啊!”
丘林豹突感觉自己的脸皮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甚至怀疑自己为什么要选择来这里。
如果只是要赎罪,何不直接自尽算了?
花将军让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样做就真的能回头吗?
王氏跟着那老妇一起哭,哭的比她还凄惨。她也是做母亲的人,自然知道那种担心孩子丧命的苦楚,她只要一想到自己一念之差造成的恶果居然这样可怕,就忍不住大声的哭出来。
阿单卓一开始的表现的像是来打酱油的。他还是刚刚建立起世界观和价值观的年纪,既不能理解王氏的母性,也不能接受丘林豹突的懦弱。在他看来,男人死就该死的如同一团火,既要烧光自己,也要烧光敌人。
可是当他看见那个老妇哭诉着自己不幸的遭遇时,他还是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阿母。
他若真从了军,她会不会也这样在他不在的时候痛哭流涕?
会不会每次一看到当兵的路过,就害怕的躲在屋子里,当做什么也没有看见?
阿单卓突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是我的错。我不求您原谅我,但至少让我来说声‘对不起’。我已经……”
“滚!滚的远远的!我永远不想看到你们!”
那老妇发狂的抄起手边的抓耙,向着跪着的丘林豹突劈头盖脸的砸去。
贺穆兰一把抱住那激动的老太太,将她的头埋入自己的肩膀,一边安抚着她的情绪,一边用眼色指引阿单卓拽起地上的丘林豹突快走。
阿单卓放下捂着嘴巴的手,忍着鼻子里的酸楚,一把拉起地上的人,连拽带扯的拖了出去。
“不会有事的,你三个儿子都不会有事的。他们还有家人,还有父母,还有儿女,他们爬也会爬回来的。”贺穆兰拍着她的背,像是念咒一边的念着。
“你在对我家婆子做什么!”从院子外走来的老爷子像是发怒的山羊一般冲了过来,正是当初贺穆兰向他问路的那个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