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来自于花木兰的直觉。
花木兰愿意相信他,她就愿意。
“花木兰并不是一个完全不懂政事的笨蛋,也不是认为野心和手段就是错误的虚伪之人。”贺穆兰默默地看着狄叶飞。
“‘我’也是带过兵的,自然知道要统领一支军队有多么难。那些夏将军和王将军为了全局考虑而做出的妥协和自污,我从来没有当成是一种懦弱或不堪。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生活的方式,为了生存和壮大自己做出的举动,从来都谈不上卑鄙。”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古今中外皆然。
难道这些同袍一直都将花木兰在心中无限美化,竟然将她赋予了一种“超凡脱俗”般的特质吗?
这样的人从来都是不存在的啊!
狄叶飞的脸,突然如同垂危的病人突然焕发出生机那般的明亮了起来。
这样的狄叶飞让贺穆兰都有不自然的将眼光移向其他位置。
没法子,有一种美丽是无关性别的,这也许在给他带来许多好处的同时,带来的更多的怕是各种磨难。尤其他并没有庞大的势力能够保护自己的时候,追求更强大的力量和权利也成了自然。
“狄叶飞,此事我不会怪罪于你,我也没有立场怪罪你。于公,他是君你是臣,你既效忠于他,自然是听命与他;于私,他对你的前途有莫大好处,你也需要这件事更进一步,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因势利导的结果……”
狄叶飞能爬到那个位置,其中经历的艰辛,不是她能随意点评的。
既然他没有真的伤害她,而让她陷入这种既不能抛开太子、也不想介入到朝廷纷争的两难境地的也不是狄叶飞,那她没有必要迁怒于他人。
可是……
贺穆兰的嘴里发出好像在喃喃自语的声音:“可是,一个真正的仁君是不会打搅毫无野心之人的生活的。如果花木兰没有野心和想法,这样擅自将心有不甘之人扯入‘铺路’的行为里去,这位殿下,离坐在御座之上的那位陛下,眼界和心胸实在是差的太远了。”
“殿下他……”
狄叶飞由衷的为拓跋晃祈祷。
花木兰一旦生气,绝不是揍人一顿这样就可以解决的了的。
贺穆兰没有让狄叶飞继续解释。
“我是个对权利、地位一点兴趣也没有的人!这固然有我是女人的缘故,但更多的是因为‘花木兰’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一个有远大志向的人,想要爬到最高的那个位子上,或追随对自己最有利的人,这当然不是错误。但是,不管最后是什么样的情形,用阴谋诡计和谎言所建立起来的关系,是不可能长久而稳固的。即使大魏如今是靠铁蹄和鲜血让四方臣服,但做出这一国策的陛下,依然不失为一位光明磊落、不负先祖荣誉之人。”
她想到了那十四位羽林郎,想到他那种善意的、不打扰她生活的“让她幸福”的方式。
即使那神神秘秘的老和尚说花木兰活不过五年,她也不觉得那是拓跋焘放弃用这么一个人的原因。真正残酷的皇帝根本不会在乎你能活多少年。
“拓跋晃想让我成为他的‘保母’,我拒绝了。如今即使再怎么变化,我也不会成为这种身份。他这种行事方式,是得不到我的认同的。”
狄叶飞表情僵硬了起来。
也许是没碰见过这种会大逆不道到在背后擅自议论一位太子的狂妄之人吧。
但那又如何呢,贺穆兰就是仗着狄叶飞不会去拓跋晃那“打小报告”,所以才会将愤怒发泄的如此淋漓。
贺穆兰或者花木兰,在本质上都是不会让自己默默忍受的人。
否则花木兰也不会去参加那次大比,打败狄叶飞也要填报肚子了。
她的眼睛因染上怒火而变得格外骇人,但即使如此,她的语调还保持着一贯的冷静与沉稳:
“你虽然也隐瞒了我,但这是各种人力和天意所推动的,我相信你比任何人都顾忌我的感受。但那位殿下,从一开始出现在我的身边,就是以各种虚假所掩饰的。说出这样的话也许有些大言不惭,但……”
“狄叶飞,我很肯定,这位太子殿下,并不值得‘花木兰’以牺牲自由为代价而追随。
“所以我和你依旧能维持这种私下的交情,但我和那位太子殿下,等回到项城以后,怕是就此要分道扬镳了。”
她荒诞的陷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如今陈节既已找到,该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贺穆兰虽然对狄叶飞说的虽然清楚,但若说心里毫无芥蒂,那一定是假的。
只是,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了,花木兰虽然只是个白身,但不客气的说,她脚下的土地却是确确实实属于这个国家和皇帝的,她就必然要为这个国家的皇权所束缚。
皇权更迭之中有太多的阴谋诡计,她生气的是他们不和她说实话的不尊重感,以及完全不考虑花木兰想不想要陷入其中就把她扯下去的荒谬。
而那位太子,除了想借由她身为女性的“怜悯”和曾为人臣的“忠诚”来打动她以外,还真没有表现出什么让她叹服的闪光点。
这闪光点不是说他那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或者说能在盖吴逃去袁家邬壁后立刻让人叹为观止的拟出这么一个一举数得的计划,这些都是“术”,是一种天赋,而非能打动人心的信念。
这种信念花木兰有,狄叶飞有,甚至连阿单志奇和陈节这样的普通人都有,盖吴的“信仰”虽然有时候让她莫名其妙,但也不失一种信念。这位太子殿下也许也有,但在和她相处的过程中,她确实没有发现什么让她惊奇的东西。
也许他太善于掩饰自己,反倒忘了他原本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贺穆兰以一介法医之身穿越时空,毫不客气的说,除非她重操旧业,以花木兰这英雄之躯甘做“仵作”这般的贱役,否则怕是在这个古代找不到任何她存在的价值,但她也从未因此而掩饰自己的想法。
借由不知如何而逝去的“花木兰”留给她的一切,她出乎意料的达到了一种“过去”和“现在”的平衡,并努力的维护着花木兰想要维系的所有关系。
是父女关系、母女关系,是姐弟关系,也是这个国家与花木兰之间的关系。甚至连过去的袍泽、甚至未来可能出现的对头仇家,她都想把这种关系维系。
人从来都不是以“单数”而存在的。这句话也许说来虚妄而玄幻,但贺穆兰一直认同这样的说法。她是不知道那么多小说和电影里,占据了别人身体的人是如何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一切,并且任由自己的想法肆意运用别人留下的关系,但贺穆兰强烈的责任感根本不允许她这般做。
若剥去过去的东西,成为一个崭新的人,花木兰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这是等同于“杀人”的犯罪。
努力让“贺穆兰”成为一个配得上“花木兰”之名的人……
——这便是她现在的信念。
所以,她要去找盖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