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闻舟的舌头和牙系在了一起:“等、等等等,先放、放放我下来,我我那个什么,我低空恐高。”
费渡站稳了,笑了一声:“锁上车,钥匙在我兜里。”
骆闻舟手忙脚乱地一阵乱掏:“宝贝儿,咱有话好好说,那个英雄你……你那个把我放下……哎,别介!怎么也没个‘扶稳坐好’的提示就走啊!慢点慢点!”
车位距离楼门总共没几步,骆闻舟家又住一楼,就这么一点路,费渡再虚也不至于背不动他,但骆闻舟十分擅长自我恐吓,一路心惊胆战,总觉得自己是双脚悬空、趴在一个古董瓷瓶上,这瓷瓶平时放在玻璃罩子里他都嫌不经心,此时被他自己压得摇摇晃晃,晃得他连大气也不敢出,唯恐喘气声大了,蹭掉这宝贝瓷瓶一块釉。
他能感觉到费渡有些急促的呼吸,在领口处呼出一点微末的温度,长发隐没在围巾里,只掉出了一绺,柔软的垂在领口,而费渡后背坚硬的骨头抵在他胸口上,刺得他有点心疼。
骆闻舟心一疼,就忍不住犯贱,他凑过去,用鼻尖轻轻地蹭了一下费渡的头发,深深地在他领口吸了口气,然后在费渡耳边低声说:“我想起一句话。”
费渡:“嗯?”
“古道,”骆闻舟腾出一只手指了指楼梯口,又放在耳边感受了一下来自西伯利亚的小寒风,“西风……”
然后他在费渡肩头戳了一下:“瘦马……哎哎,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哥这老腰禁不起摔,你悠着点。”
“虽然是真皮的,但是太瘦了,硌得我肋骨疼。”过了一会,骆闻舟又得便宜卖乖地抱怨,“我不在家,又没好好吃饭吧,以后每天跟我锻炼去。”
费渡有点喘,被他气笑了:“是啊,没铺十二层床垫,委屈公主殿下了——早晨六点起来晨练怎么样?”
骆闻舟被戳中了死穴,伸手勒住费渡的脖子:“小崽子。”
这样一勒,他又碰到了费渡的下巴,忍不住在那有些尖削的下巴上摩挲了两下:“我说,上回去陶然那吃饭,让你拿个小破咖啡机上楼你都不干,怎么今天这么好——是不是这几天干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嗯?”
费渡想了想:“有一件。”
骆闻舟一顿。
费渡略歇了一下,才抬脚迈上台阶:“未经允许,擅自特别喜欢你,不好意思了。”
骆闻舟:“……”
他沉默了一下,突然伸手抓住了旁边的楼梯扶手,强行停住了费渡的脚步,然后一言不发地挣脱下来,一把揪住费渡的围巾。
最后两步楼梯,费渡是被他强行拉扯上去的。
骆闻舟胡乱摸出钥匙,看都不看就依凭着本能打开了门锁,回手把费渡塞进玄关,狠狠地按在门上。
骆一锅听见门响,照常出来探头探脑,不幸被骆闻舟那个睁眼瞎一脚踩中了尾巴,猫爷扯着嗓子惨叫一声,蹦起来足有两尺多高,一头撞在旁边的衣架上。
颇有艺术感的瘦高衣架重心不稳,禁不住十五斤肥猫的暴击,应声一头栽倒,正好从两个人中间削了下来,楚河汉界似的棒打了鸳鸯,接着,那弯曲的长钩又刮到了玄关的小壁灯,在骆一锅的尖叫声中,连灯泡再灯罩一起落地,来了个“碎碎平安”。
费渡:“……”
骆闻舟:“……”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骆闻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今天一定要炖了那只长了毛的王八蛋。”
骆一锅闻听此言,越发怒不可遏,从鞋柜上发动了攻击,给骆闻舟上了一套夺命连环爪,冷酷地把他的外衣袖子抓开线了。然后它愤怒地跃过满地碎片,一个三级连跳,蹦到了猫爬架顶端,居高临下地生闷气去了。
骆闻舟:“骆一锅,我跟你拼了!”
费渡大笑起来。
骆闻舟瞪了他一会,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被衣架砸了个正着的脚趾,心里一点脾气也聚集不起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反面教材里的败家皇帝,听那祸国殃民的妖孽百年不遇地笑上一声,亡国毁身都不在话下,何况在猫爪下断个袖?
“看完猫拆房子,可算把你哄高兴了?”骆闻舟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一路都不声不响,还说什么都答应,闹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以为你又在憋什么大招。”
费渡一愣,笑意微收。
“我还在想,你小子要是再说什么‘不合适,散了吧’之类的屁话,我就弄死你,让你明年都下不了床,”骆闻舟伸手插进费渡的头发,重重地祸害了一把,“因为什么?是……那天在生态园的事?”
费渡顿了顿:“我以为你会觉得……”
“觉得你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吗?”骆闻舟叹了口气,隔着一地破烂,他倾身拉过费渡的衣领,嘴唇蜻蜓点水地掠过他的鼻尖,“那天你确实是有点吓人,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费渡:“什么?”
“幸亏有我看着你……啧,做为一个用美色拯救世界的男人,诺贝尔真该给我颁个和平奖。”
费渡:“……”
“逗你玩呢,”骆闻舟放开他,弯腰扶起委顿在地的衣架,“没有我,你也长到这么大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数,是不是?”
费渡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是想要用目光刻录下他的轮廓,收进心里最深、最黑的地方,谁也不给看。
“看什么看,”骆闻舟以其坚不可摧的脸皮,居然也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他还以为“不好意思”这词已经被自己从词库里卸载了,“还不帮忙收拾,就知道戳在旁边看,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除了我谁还会要你?”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晚上,他们俩进家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一地狼藉的玄关。
骆闻舟把玻璃灯罩和灯泡的碎片收拾到一起,费渡开始折腾阵亡壁灯留在墙上的残尸。
他把连在上面的半个灯泡也换下来,又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根铁丝,尖口钳随便窝了几下,就窝出了一个小支架,刚好可以卡在灯泡上,随后他又跑到地下室,不知从哪刨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自行车筐。
等骆闻舟把菜收拾停当,又用小火炖上红烧肉之后,就发现费渡已经将那旧车筐修修剪剪几处,架在了灯泡上的铁支架上,车筐立刻成了一套非常适合摆拍的灯罩,跟旁边“肇事”的瘦衣架相得益彰,仿佛它们本来就是一套的。
砂锅里的水烧开了,味道飘了出来,骆一锅看在肉的份上,给铲屎工施舍了它廉价的原谅,重新跳下来在骆闻舟脚下乱转。
骆闻舟靠在墙上,心里算计着火候,看着费渡背对着他,正收拾他用过的工具和剪下来的铁丝。
一时间,那些丧心病狂的嫌疑犯、声嘶力竭的受害人、错综复杂的旧案、身份难辨的内奸……忽然就都安安静静地自行离开了他的世界。
他心里宁静如微火熬煮的老汤,悠悠地冒着热气,好半晌才冒个泡,冒出来的泡有一个算一个,起承转合毫不仓促,涨到满溢方才炸开,随后香气扑面而出。
那是家的香气,闻起来让人有种无欲无求的满足感,好像这辈子都可以这样尘埃落定下来。
骆闻舟双臂抱在胸前,往后一仰头,微微闭上了眼。
这一次,他感觉时机终于成熟了,那句曾经仓促出口的话水到渠成地流到他嘴边,他开口叫了费渡一声:“哎,费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