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和小宝一起被点到名的老伍便是除了两人外最勤快也最有天赋的小伙子,林葳蕤把这些人的眼神看在了眼里,然后才在心里暗自点了点头,有野心很好,没有野心他才看不上呢。
曾白玉拿了账本请人走了,大少不在,积压的事情有点多,都是需要他亲自过目的。他一一报告完,然后就说起今儿个那位贝勒爷订的席面,赶紧请示起大少。
林葳蕤听着也觉得有点意思,他们店里的饭菜那自然是都能拿出手的,不过听这位皇亲国戚的意思,估计还得上点俗气一点的民间家常菜啊。
既然要人没吃过的,又是家常的,林葳蕤突然想起一道菜,不过这原料这时候有点难弄,他转头问道:“奉天有卖那种美国人出产的黑漆漆的,会冒泡的汽水不?”
曾白玉想了想,然后有些不确定道:“大少你是说‘蝌蚪啃蜡’汽水?”
林葳蕤:这是什么恶心的名字?
不过这谐音听着倒是有点像,“你去买两瓶我看看。”
曾白玉叫一个跑堂的去了,跑堂的跑了十几条街才买到这种有着奇怪名字的洋人东西。这东西黑漆漆跟中药似的,本地的商人本来是打着猎奇的名头从洋人手里头买的,结果因为名字奇怪、颜色古怪、又贵,没什么人喝,这都要赔手里了。见到有人来买,可劲地推销。跑堂最终拿了两瓶汽水回来。林葳蕤见着那熟悉的红色瓶子就知道是这东西没错了。
他亲自下厨做了一道极其简单的可乐鸡翅,做法非常家常,连姑苏看了一遍都懂了,奇就奇在这特殊的汽水上,酱红色的鸡翅看起来有点拔丝,粘稠的黑色汽水经过熬煮已经和白糖一起成了红酱。
“都试试。”林葳蕤这一开口,十几只手同时出招,一半的人抢到了幸灾乐祸地开啃。甜口的鸡翅口感比起寻常的做法要来的嫩滑,而且经过那汽水的浸泡渗透,鸡翅都染上了一股奇特的味道,风味非常奇特。这样一道菜,保证那位贝勒爷和朋友都没吃过,这一厨房的人估计都是这世界上第一群吃到可乐鸡翅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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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小岚做了一夜的梦,醒来脸色不大好,不过因为今天有演出,他便也按时起了床,惯例要去有凤来居喝上一碗鸳鸯羹。他登台表演时,为了嗓子足够亮,都会注意吃点清淡的东西,从前他喜欢吃白粥加糖,后来有凤来居的鸳鸯羹便成了他的最爱。
蓝釉的海碗,一半是青的豆泥菠菜,一半是粉的火腿鸡茸,做的时候用特质的紫铜片隔着,等要呈上桌的时候才抽取铜片,这两种颜色的粥便因为隔着油,混不到一起,竟是成了一个太极的形状,好看又美味。原小岚每次必点,跑堂的已经熟悉了原先生的习惯,见他来了,照例给他上了鸳鸯羹,还给安排了个清净的地方。本来想要安排人进包厢的——这位爷可是大少少有的朋友,可不得好生伺候着,可惜原先生是位不愿麻烦人的主,每回都拒绝了好意。
清晨的乾元街热热闹闹,有凤来居也多得是赶点吃早餐的食客们。人多的地方自然就有了八卦,即使地位再高的人也一样。原小岚边喝着粥,边眯着眼让外头温和的眼光照在身上,只觉得心情都好了一些。耳边不免也传来了别人的一些交谈声。
“诶,你听说没,那从北平到奉天的陈家好像出事了……”
“能出啥事?你怎么啥都知道?”同伴嫌弃他。
那开头的人便急急道:“这次真不是什么小事,我住他们隔壁,听他们管事说,那陈家大少前些日子运的货出了点问题。”他顿了顿,又小声道:“嗨,你也知道,就那种货里掺点走私的东西呗,只要一点保准比一大批货都要来的赚钱。那陈家大少也是倒霉的,刚好被人查了出来,不过好在那地界是他们家亲戚的地盘,就那住在陈府的那位表小姐家里头送了点东西就把这事给圆过去了,要不那陈家唯一的独苗苗估计都得蹲牢里去。”
“这事有什么稀奇,你说了半天还不是个俗套的故事!”
“急什么急,这不是还没完。那陈家大少欠了这么大个人情,可不是得还,听说昨日陈家老太太把人找回去之后,就要让他跟那位表小姐成亲。哦,听说这陈老太太身体最近也不大好,就想着尽快大办,好冲冲喜。你猜怎么着?那陈家大少硬是不肯,在院里跪了一宿,说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此生只他一人。”
他的同伴总算起了点兴趣,“倒是个痴情种,不过倒是挺伤这位表小姐的面子的哈哈哈哈哈哈。这陈家大少有情,但却无义啊。”他摇摇头。
“最后这陈家老太太被他逼急了,晕了过去,也不知道真晕还是假晕,反正是以死相逼硬是要让大儿应下这门亲事。那陈家大少是个孝顺的,爹又去了,唯一的亲人这样求他,可不就得应下了嘛!据说今天天一亮,陈家的大管事就南下送聘礼去了。”
两人又是一番评头论足,感慨一番,结了账就走了。留下已经被一连串消息砸得无法动弹,脸色惨白的原小岚。
他在原地呆坐了好一会,才像是想起什么,跌跌撞撞地走了,连账都没结。不过曾白玉也不会去管这点小钱,倒是觉得原先生的面色不对劲,赶紧找了一个人跟着去看看。
店外,看着失魂落魄拦了黄包车去陈府的原小岚,刚才在店里八卦的两人面面相觑,憨厚一点的道:“我们这事是不是做的不厚道啊你说?”
另一人瞥了瞥嘴,“他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早知道总比被蒙在鼓里等到看着陈景游当了新郎官才知道的好。”
“六爷都不知道这事,我们私自干这事,万一被六爷发现,恐怕得被扔到西伯利亚去挖矿了。”
“所以记得闭紧嘴巴,我可不想去西伯利亚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如果真被发现了,就供出是老洪叫我们做的,反正他还要帮六爷管理大剧院,顶多受顿皮肉之苦,不会死人的。”
两人嘀嘀咕咕,然后一人跟在有凤来居的跑堂身后跟着去,一人去找六爷。可以说是非常监守自盗、瞒天过海了。
快入夏了,天气多变,原本还好好的天色转眼便乌云密集,阴了下来。
黄包车车夫看了看这天,有些担心地问道:“先生,我们需要找个地方躲躲雨吗,您这也没带伞的,小心淋着了。”
原小岚无知无觉,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他的手死死地握住手里的小红绳,这是昨天陈景游送他的小玩意,说是在某个地方买的,那个地方有情人都会互赠对方自己编织的小红绳,只要绑上了就是彼此的唯一,此生相伴到老。他那个时候是笑着看他帮自己绑上的红绳。红绳上还吊着一个刻了“岚”字的玉坠,是陈景游特意找的人定做的。他还小心地给对方也绑上红绳。
他一直在等,也一直相信,他们会,红绳互系,白头到老。
轰隆隆的雷声过后,豆大的雨点下砸了下来,这是入夏的雨,地里的粮食都朝天笑着迎接这一场从天而降的甘露。
原小岚没撑伞,很快长衫便淋湿。那位车夫也是好心的,见他无动于衷,哀伤至极的模样,将自己的蓑衣给他披上了。后头跟着的六爷的人心里一咯噔,暗道要遭。
风雨中,黄包车停了下来,浑身淋湿的车夫连连唤了几声:“先生,先生!陈府到了。”
原小岚才突然回过神,他先是摸了摸身上的蓑衣,然后看到浑身没点干的车夫,突然便笑了,虽然那笑比哭还难看,他把身上的蓑衣脱了下来,还给了车夫,“您真是个好心人,感谢您。快回家让您的妻子给您熬姜汤喝,免得得了伤寒。”说着把身上所有的银钱都塞给了这位好心的车夫。也不等那车夫要把多余的钱还他,就敲响了陈家的大门,走了进去。
开门的人显然认识原小岚——这府中上下又有谁不认识这位原先生呢,不过是在老夫人的雷霆手段下才无人敢说些什么,他急急道:“原先生,您快去看看少爷吧,他已经在屋里坐了一整晚,送什么进去都说没胃口。”
原小岚却是一反常态地悠闲,他甚至问道:“听说大管事南下去送聘礼了?这府里是不是很快就会迎来你们的大少奶奶了?”
那带路的人吞吞吐吐,没说什么有用的,只一个劲地让他劝劝大少爷。不过这不说什么,其实就说了很多。让他劝什么呢?劝他心爱的人心甘情愿去娶了别人吗?真是可笑。原来我在别人眼中这么大方,又懦弱。离那人越来越近了,但是从前熟悉爱极的地方这会却是满目狰狞,每走一步都是踩着荆棘上,满脚的血。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叫喊,是啊,原小岚,你真是懦弱到无可救药了。就算到这个时候,你还是想要听听他怎么说,如果他说不,你是不是还会再相信他?
幸好有人来帮他打破了这个一直以来都不看不清的局,一道尖细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从此以后,你都不许再踏进这陈府半步!来人啊!把这个人给我赶出去!”这位生得江南温婉气息的表小姐此刻是十足的女主人姿态。她的爹爹救了陈府唯一的顶梁柱,陈家欠了她们家天大的恩情,结为秦晋之好最好不过了。
她似乎是觉得原小岚面上的神情还不够凄惨,又或者她觉得自己长久以来一直被一个男的压住了,此刻终于翻身,恨不得将原小岚这张楚楚可怜的脸都给刮花了,她挥退地下的让人,站在原小岚身前,俯下身轻轻道:“这陈家的女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另外一个能够给景游带来助益的女人,你一个男人,呵,到底在妄想什么?你说,你是不是傻?我会给景游生下儿女,能够满足老太太传宗接代的愿意,而你,能干什么呢?”
她的话很轻,甚至没有刚才的尖利,但是原小岚却像是被什么击中了,狠狠地后退了一大步。
那个领路的家仆以为表小姐要对原先生做些什么,赶紧高声喊了一声:“原少爷你没事吧!”
果然,里头还在自我面壁的陈景游听到这个名字,哗啦一下开了门,他见到自己的表妹和小岚站在一起,赶紧就上前拉住原小岚挡在他身前,“你们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就是原先生要来找表哥,我见他脸色不好,担心他,便同他说说话。”
陈景游低头一瞧,见小岚全身都淋湿了,显然是冒雨来的,此刻唇都白了,没有一点血色。
他心急如焚就要将人拉回房间换身衣裳,却是没想到被人推开了,往日里乖巧笑起来眼睛会眯成可爱形状的人,此刻面无表情,只见他看也不看自己,反而朝自己的表妹道:“表小姐,能够让我和他单独说几句话吗?”
表小姐在陈景游面前一直是那个善解人意、温婉可人的人儿,此刻自然也非常识趣道:“那我去厨房为原先生熬碗姜汤。”此刻她仿佛不再是刚才那个咄咄逼人的女人,而是一个温婉的大家闺秀,这样进退得当的人,确实是最适合的陈家大少奶奶,哪怕是陈景游都不能因为母亲的逼婚而迁怒于她。
“小岚快随我进屋换身衣裳,你怎么来的,刘小蝶那奴才出门怎么也不记得叫你带伞。”
原小岚挣脱开他,两人在屋檐前,相对而站,陈景游见他脸色不对,心底猜到几分小岚这是知道了昨晚的事,当即心下一紧,一半是心虚,一半是请求,“小岚你听我说,我母亲身体病重,我只是先安抚她,等到她好起来,我必定会想办法退了这门亲事的!你相信我!我想娶的只有你!”
原小岚点点头,“那表小姐家的恩情呢?你要如何是好?你既已下了聘礼,却心存悔婚之意,可置表小姐的处境于何种境地?我认识的陈景游,可不是这种没有担当只想着自己的男人。”那位表小姐终究还是待字闺中,再怎么算计也漏算一招她意中人的狠辣程度。原小岚咳了一声,不等他接话,又质问道:“即使是上面的一切都能解决,那陈老夫人呢?陈家的香火呢?没有这个表小姐,还有下一个表小姐,而我已经累了。”
陈景游哑口无言,他紧紧地握着原小岚的的手,告诉他,“小岚,你再等等我,我肯定能说服我娘的……”他也知道自己这话毫无说服力,而且眼前这一关就过不去,他和表妹一家正在合作一笔大生意,若是悔婚陈家的生意将会遭到极大的打击。表妹家人脉极广,和军方都有关系,只要做成了这笔生意,他就能恢复陈府往日的荣光,替他父亲报仇!他想了一夜,其实已经明白,自己不可能放弃这次机会。于是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小岚,你听我说,哪怕是我最后娶了表妹,我也不会碰她的,我们还是会跟往日一样,一切都不会变,我的心里也只有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