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把手指收回来,滚滚突然把嘴边的手指含了进去,嘴唇翕动,竟是把手指当食物咬了起来。除了温热的舌头和牙床,还有什么硬硬的小颗粒顶在手指上,刺不破皮肤,却带来一点麻痒。
墨迁用手指确认了下,果真是长牙了。
于是等熊茂从啃遍超市里各种贵得要死的肉骨头的梦里醒来,发现自己不仅回到了房间,身上还多了纸尿裤之外的第二样东西——一个口水兜,上面还有着一滩可疑的印记。小熊猫忍不住低下圆圆的脑袋,将自己的熊脸埋进肉爪。
悲不过三秒,新一轮的饥饿迅速转移了熊茂的注意力。当奶水再次充满熊猫胃,饲养员又不知所踪,无所事事、浑身懒洋洋的熊茂觉得,再睡一觉也是应该的。
迷迷糊糊中,对这个世界仍旧陌生的灵魂想:以前真是从未想过,有一天能过这种一天只有吃吃喝喝的日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也许吧。
想是这样想,过了两天主要项目是吃和睡,每天被带出去一两个小时,没有办法获取更多信息的日子,熊茂还是决定冒险做一些尝试。
这天晚上,墨迁第一次遭遇了滚滚小朋友不省心的一面。
从他进门起,小团子就一直冲着他“嗯嗯”叫,抚摸就偏头躲避,递上奶水也不喝,换纸尿裤就蠕动着爬走,取掉口水兜也不消停,不知道它想要什么,不知道它想表达什么。
其实熊茂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只是希望对方能拿出更多东西,向他展示更多信息,哪怕只是对他多说说话。他渴望有一些改变,让自己能尽快摆脱睁眼瞎、有耳聋、混吃等死的状态。
一开始墨迁以为它生病了,有点着急,但很快他就发现,只要自己开口说话,小家伙就会安静下来,一双圆眼睛盯着他的嘴巴,好像在认真地听,又好像在认真地看。一旦他停下来去做别的动作,它就会马上叫起来。
是要自己陪它玩?
墨迁试探性地翻出菲碧带来的各种婴幼儿玩具,都遭到了无视,等他拿出“绝对正版·明智妈妈教出天才宝宝”幼儿教学芯片,小家伙好像产生了一点兴趣,向前爬动,往芯片盒子上探了探头。
墨迁按亮房间墙上的控制面板,调出从没用过的家居式媒体电脑,撕开芯片包装,将芯片插/入外形为一块平板的媒体电脑,屏幕上就出现了视频目录。
他简单看了下,视频主体部分分为十几阶,分别针对不同年龄阶段的孩子,进行从学习说话、认识普通事物,到认识常用字、学习简单计算的基础教学。另外,版权方还附赠了教学礼包,包含联邦简史、自然地理、名人小传、基础科学等等,内容相当丰富,简直就是小百科。
将平板高度调低,尺寸缩小,亮度和声音尽量调到适合滚滚的程度,墨迁点开了第一阶的视频,同时让开了位置。
虽然迫不及待,熊茂还是注意到了男人的细心,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嗯~”了一声表达感谢,这才将视线投注到视频上。
看了一会儿,熊茂满心惊喜地发现,自己看的是本地语言版的《芝麻街》和《天线宝宝》的结合!里面的可爱小孩形象,正指着一颗树一遍又一遍地发音。
经受科学教育长大的熊茂此刻也不禁在心里感谢诸天神佛,真的有一种在茫茫大海中孤身漂了很久,突然遇到一艘来自文明世界的邮轮的感觉。
啊,得救了。
墨迁坐在一边,右手支在下巴上,静静看着正全神贯注盯着视频画面的小家伙。
它连路都不会走,只能趴在毯子上,却微抬着头,看得眼也不眨,口中还时不时发出低低的嗯嗯声,好像真的看得懂,并且无意识地跟着视频发声学习。
小家伙看了多久视频,墨迁就保持了同一个姿势多久。
他从一开始就有一个猜测,现在,这个猜测好像得到了一点佐证。
但是,还不够。来日方长。
天晚了,小孩子最重要的事是吃饭睡觉长身体。在滚滚显得有点累,把脑袋放在两个叠起的手掌上,并不时调整姿势时,墨迁不顾它的嗯声抗议,关掉视频,把它抱到了喂奶机前。
熊茂没办法,肚子也确实饿了,只得老实叼起奶嘴。
等他喝饱了,尽职尽责的饲养员先生又把他抱到浴室,放进洗脸池里,放上温水,给他洗澡。
男人动作生疏,力道却柔和,穿着小熊猫身体的熊茂被揉搓得所有毛孔都打开,所有筋脉都舒展了。他舒服地呼了口气,身体越来越放松,魂飞天外地想:以前听说有些地方还保留着人工搓澡的服务,估计就是这种感觉吧,难怪人们愿意付高价啊。
被某只小动物当成高级搓澡工的年轻少将眼疾手快地捞起鼻子就要进水的滚滚小少爷,一边换水,一边在心里下了评估:体重比刚来时增加了不少,绒毛也变浓密了很多,被打湿了身体还是胖嘟嘟的,这几天也没什么不良反应,半夜也没再惊醒,看来身体是长好了,不用再担心夜里会有突发状况。
虽然脸上都看不出来,但这个澡洗得一人一熊的心情都挺愉快。
洗完胖熊,墨迁用熊茂眼中的高科技将它身上的水分快速烘干,将它抱到床上,自己也去做了一下清洁。
等他从浴室出来,没见过世面的外地熊感到自己受到了新一轮的视觉冲击。
不像前几天,此刻的饲养员第一次在他面前换下了黑色制服,只穿着一套灰白条纹的长款睡衣。柔软的布料没有弱化他挺拔的身姿,只是给了他另一种气质,没了生人勿进的锋利,整个透出一种毫无攻击性的坚实感,仿佛旷野里的一棵参天大树,与四周融为一体,又顶天立地,让流浪的幼狼看得到方向,找得到过夜的地方。
他的头发也没有再整齐地往后梳,而是自然地散着,几缕头发柔柔地垂到额头上,偶尔低落的水珠显示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马上把头发弄干。
来到这里好几天,虽然心里叫着对方饲养员,但熊茂已经明白对方并不是真是个养熊猫的,可他确实是跟自己待的时间最长的一个人,是这里唯一认真照顾他的人。他这是第一次看到对方露出这种状态。
熊茂不知道是什么让他突然这么放松,他只是觉得自己好像也受到了感染,只想这么软软地趴着,大脑放空,什么也不想。
墨迁并没有让它就这么趴着。他伸手轻触了两下落地窗,整面窗户从中间分开,缓缓收回墙里。
抱起小家伙,盘腿坐到窗边,把小家伙放到腿上,伸手从头至尾轻轻抚摸。
柔柔的夜风吹过来,夜晚的博格星没有多少星光,也丝毫没有虫鸣,只偶尔传来仿佛来自地下的轰鸣声,但依然显得静谧。
一人一熊谁都没有出声,粗略看去,好像穿着亲子装的父子俩,在享受无边夜色。
在这样放松的空气里,熊茂渐渐沉入梦乡。
他又回到了成长的那个福利院,等在了大门边。
这是每个月资助人叔叔来福利院的日子。
他的记忆中有大段的空白,据说被送到福利院时正在发高烧。因为年龄已经不小,错过了被收养的最佳时期,就此长久地留了下来。院里跟他情况差不多的孩子也有,但大多身有缺陷。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相当幸运的,这幸运感的另一大来由就是每个月都会来的资助人叔叔。
资助人叔叔是代表他所在的民间科研机构来的,他给全院的孩子提供物质帮助,但总是会单独与他谈一会儿话。
这位叔叔大部分时候穿便装来,有时也会穿着研究所的制服。那套制服是白色的,只在一边领上绣着一大一小两片重叠的绿萝叶,很容易弄脏——在福利院,大人们是不会给孩子穿白色衣服的,有人捐赠也不给穿。
小时候的熊茂总是觉得,穿白色制服的叔叔好看得耀眼。长大后他才明白,那是职业人身份和智慧的光辉。他本能地追逐那种光辉。
叔叔有时会给他一支笔,有时会给他一本书,总是伴着一句严肃的“要做个有用的人”。
他记得很牢,总是循规蹈矩地生活,认认真真地学习。
偶尔,看到他取得的成绩,叔叔会赞赏地揉揉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