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日沈采蘅去给裴氏请安,裴氏面上已经缓过来了,只是没了往日里的笑影子,哼了一声:“既是你自己选的路,可不能再偷懒了,这些天你就跟着多学点家事吧。”以前只想给女儿寻个简单人家,自是不太强求,只是纵着女儿轻松快活。但现下既然挑了颜家这样的,少不得要多学点管家、理事的本事。
沈采蘅又惊又喜,顶着裴氏的一张冷脸上去撒娇:“我就知道娘疼我。娘好像要教,我万万没有偷懒的道理。”
到底是亲母女,哪里会有隔夜仇?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裴氏面上便软了,口上也添了几分温度,问她道:“昨日打得重了,伤处可是擦过药了?”
沈采薇在旁见着裴氏这般关切的模样,便在旁打趣笑道:“婶婶总算是问了。昨日还是我给三娘擦得药。您是知道的,她一贯怕疼——我这边手还没按下去呢,她就一连声的叫‘好疼’,可把一屋子的人都逗笑了。”
裴氏想起那场景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随即后悔昨日气头上下手太重,便伸手撩开沈采蘅后面的头发看着那脖颈上的伤痕,不由怜惜道:“我这儿有盒温玉珍珠膏,是用玉屑、珍珠粉做出来的,里头还添了桃花、蜂蜜、白芷这些,你且拿去抹一抹,可别留下疤痕来。”
沈采蘅一贯最是嘴甜,这会儿见着裴氏这般模样,便凑上去道:“我做错了事,娘打我也是应该的,没事的。”
这一来一回的,沈采薇和裴氏母女两个的感情就越发的好了。
再过几日,颜家就有消息说是颜五要进京赶考,沈采蘅闷闷的生了场无人可知的闷气,心里难受得很。只是,她的事也随着颜五进京赶考也渐渐的没了声响。宋氏那日寿辰上倒是把事情看在眼里,虽然心里有几分怀疑但也知道这事不好过问,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秋日渐渐到了尾处,等到天上落了雪,一阵子的冬风刮来,这一年的梅花节就到了。
因为知道颜五已经去了京城,必是来不了梅花宴了,往时对这个最积极的沈采蘅反倒是恹恹的提不起劲头来,反倒是被沈采薇拉起来的。
紧赶慢赶的,好不容易才打扮整齐的出了门。等着她们的马车到了园子门口,沈采薇方才松了口气,戳一戳沈采蘅软软的面颊,气恼道:“好险没迟到!这回要真是迟到了,我就、我就把你得来的那些梅花全插你头上去?”
这个威胁实在是可笑。沈采蘅不由得捂了带着雪帽的头,眨巴眨巴眼睛就笑起来:“哎哎,哪有这样的道理?”她声音清脆,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玉珠子滚下来。
她们两个说话的时候脚上也不停歇,那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踩在薄薄的雪地上,发出“嚓嚓”的声响。因为是在外边,她们两个倒也不好说些过火的玩笑话,只是手牵着手,小心走着。
恰好到了路口边上,忽而听到簌簌的落雪声,却见梅花林里走出一个带着银鼠暖帽、穿着莲青色鹤氅的男人。他生的挺拔,长身玉立,一路拂开花树走过来,殷红的梅花和莹白的雪粒都簌簌的落下来,一地暗香徐徐而来。
他似是也十分惊讶会遇上两个小姑娘,先是往边上让了让,然后才礼了礼身,说道道:“初来乍到,一时走错了路,冲撞了两位姑娘,还望海涵。不知姑娘可否指一指路?”他抬起头来,英俊宛若雕刻的容貌叫雪光一照,倒显得温淡起来。
沈采蘅面薄些,不由得红了脸,抬手指了路,轻声道:“往那边走。”
沈采薇倒是抬眼看了他几眼,客气而礼貌的回礼道;“原来是徐公子,上回扶助之恩还未谢过呢。”
那人正是徐轻舟,他听得这话,仿佛才反应过来,面上显出几分诧异来:“原是沈姑娘。”他露出一点儿笑来,十分温和的解释道,“我适才不敢多看,倒是没认出来。”
这话说得十分君子,无论是沈采蘅还是沈采薇都很是受用。
既是彼此相识,徐轻舟的态度便随意了许多,从林子里头走出来,一边和他们走着一边和她们说话道:“我倒是第一回来参加你们这儿的梅花宴,不知可有什么要注意的事?”
沈采薇见他神态自若,举止从容,便客气的应了一句道:“梅花宴本就是大家聚在一起玩乐,没什么要注意的,随意便好。”
沈采蘅在边上倒是搭了一句:“对了,你可只能投一支梅花,多了要被人笑‘花心’的。”
徐轻舟听到这里不由得笑出声来,眼见着马上就要到了女学生们会面的地方,他便止步和她们道别:“那么等会儿我可要好好想想给你们两个谁投梅花了。”
他说了话之后便转身往另一边走去,淡淡的影子投在白色的雪地上。
沈采蘅看了一会儿背影,然后便扯着沈采薇的袖子问她:“快说快说,你上哪儿认识的这么一个?”
沈采薇却不太想讲徐轻舟的事——她本能的感觉到了徐轻舟那谦和外表下面的凶险,毕竟能够稳坐在江南首富位置上的人是绝不会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害。所以,沈采薇故意把话题转开了:“怎么?颜五这才刚走,你就变心了?”她故意把声音压得轻轻的,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得见。
沈采蘅听了这话不由的红了红脸,跺了跺脚:“我不和你说了。”她一跺脚就进了里面,顿时把徐轻舟给忘在了脑后。
沈采薇笑了笑,跟着她进了里头。
她们两个来得晚了,杜若惜早就等急了,上来就拉住她们两个的手抱怨道:“你们两个可真是踩着点儿来,每回都叫我等着你。”
沈采薇握住杜若惜的手,笑盈盈的道:“压轴的可不就是最后到的?”
杜若惜气得笑了,伸手就要去拧沈采薇的面颊:“我倒是要瞧瞧,你这脸皮可是厚了多少?”
两人说说笑笑,一时间闹了开来,沈采蘅作为在旁观战的便不由得掩着唇笑了。
待得两人闹完了,杜若惜才凑上来说悄悄话:“你不知道呢,这些日子柳于蓝和郑午娘都闹僵了。你瞧,这回这两人连站都没站住一起呢。”杜若惜正要指给她看,忽而见着柳于蓝往这边走来,不由蹙了蹙眉,心虚道,“她不会听见了吧?”
话声落下,柳于蓝正好走到边上,柔声道:“采薇,有空吗?我有话和你说。”她秀眉微蹙,目光盈盈,隐约透出些许的恳求来。
沈采薇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她往边上僻静的地方去。
比起去年半旧的斗篷,柳于蓝今年穿的倒是件崭新的大红羽纱。只是她近来清减了许多,看着竟有几分弱不胜衣的柔弱姿仪。
柳于蓝只一味得往里边去,等着边上没了人声方才停了步子,转头笑了笑:“好了,我就说几句话,你就放心好了。”她说到这里,眼睫缓缓垂了下来,遮住了眼中复杂的神色。
沈采薇担心她有诈,不敢往里去,站的远了些才问道:“有什么话,你说便是了。马上就要开宴了,缺席可不太好。”
柳于蓝抬眼看着她,眼眶忽而红了红,咬着唇问她:“上回是我错了,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沈采薇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上回骗自己丢玉迟到的事。想来柳家已经因为这个而给了她压力,叫柳于蓝这么个心高气傲的都不得不来寻她道歉。
沈采薇这时候只作无辜模样,摇头道:“上回你做了什么?怎么要和我道歉?”
柳于蓝用力咬着唇,好一会儿才沉声道:“上回是我给郑午娘出的主意,让她去寻人偷你的玉,叫你迟到。”她顿了顿,哑声道,“你究竟要如何才能原谅我?因为这个,我家里都......”
她似是难以启齿,好一会儿才恨声道:“都已经给我另外订了亲。”想来那门亲事坏到了极点,她说着说着,眼中不禁落下泪来,珠泪染在睫上,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上回我不过是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好在采薇你也没事,我也真心悔过了。采薇你一贯好心,
☆、104|
如果可以,柳于蓝也不愿意向沈采薇服软。
她自小好强,哪怕是出身在柳家那样重男轻女、荒唐不堪的地方,她也从来不愿认输服软。一院子的姑娘,各个都有容貌有手段,但最后还是一个个的都被她踩在脚底下,柳家上头的长辈亦是对她颇有青眼——当然,那些长辈所想的也不过是将她嫁个好人家好好扶助兄长或是柳家。
柳于蓝自小便不敢松气——她后面就是悬崖,只要略有松懈,必是要掉到悬崖底下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所以,她一直都是不曾心存侥幸,反而是认真再认真、努力再努力,事事都要领先于人,好让柳家的长辈觉得她是奇货可居,从而为她寻个好人家。
所以,她才会那样厌恶嫉恨夺了自己的风头的沈采薇。她明明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要来抢她的?
只是,即使如此,柳于蓝也不曾想到柳家竟会因为自己得罪了沈采薇而提早替自己寻了那么一门亲事。她知道自己订了亲的时候还未多想,不过是觉得奇怪:依着柳家素来的打算,肯定是要等着结业礼后赚够了名声再挑亲事,怎么会这么快就定下?好在柳夫人身边的安嬷嬷乃是她往日里殷勤笼络的,觉得她可怜便私下里便透了几句给她:为了叫沈家消气也为了帮着儿子谋差事,柳夫人竟是要把她嫁给吏部郎中的傻儿子。
哪怕是早知道柳夫人的为人,见过庶姐乃至嫡姐的下场,柳于蓝也依旧为柳夫人这样的行事而心寒——亲生的女儿在她眼里竟也是不过是和猪狗一般可以买卖的东西。她知道这事在柳夫人那里必是已经定下了,是不会因为她的哀求而改变。所以,柳于蓝只得先去求自己的兄长,她本以为:她的兄长再无用再不堪但到底还算是个老实性子,总不会看着自己的亲妹妹因为他的缘故而毁了一生。柳夫人再凉薄却也是个视儿子为立身之基的女人,怎么说也会听一听他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