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长卿道:“暂时住在客栈里。”
老爷皱眉道:“这么外道做什么?”回头便吩咐人去收拾客院,又对袁长卿道:“家里住着岂不比外面住着方便?且我还有话要问你。”
这时珊娘才知道,那袁长卿刚回镇上就拉着五老爷去西园接她了。而至于说他怎么突然一个人跑了回来,直到现在五老爷都还没那个时间问一问他细节呢。
袁长卿微睇了珊娘一眼,见她垂着眼不说话,想了想,便向着五老爷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算是应下了。
虽然珊娘跟老爷太太说着她在老太太那里过得很好,吃得香睡得香的,可不管是谁遇到这种倒霉事,却是再不可能那般没心没肺地真过得好。何况珊娘的睡眠原就有点问题,因此便是她自己不觉得,别人看来,却明显看得出来她气色不好。
回到春深苑里,李妈妈早心疼得又抹起眼泪来。三和五福知道姑娘最爱泡澡的,早殷勤地备好了洗澡水,里里外外把珊娘洗涮一番后,便把瞌睡重重的她送上了床。
上床时,珊娘还在想着,不知道那家伙今晚会不会又来翻墙,可许是连着七八日没睡好,人真的乏狠了,打了个哈欠,不待奶娘那里放下帐幔,她一翻身,竟就睡熟了。等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因此,那个人到底有没有来翻墙,她竟全然不知。
就在她凑到北窗前,想要看看窗台上有没有那人半夜爬墙的痕迹时,三和急匆匆地跑上楼来,禀着她道:“姑娘快去看看吧,姑爷半夜竟发起热来,人到这会儿都还没醒呢!”
第112章·探病
被三和拽着绕过回廊,珊娘才刚要抬脚进客院,迎面就见五老爷引着个白胡子老头从屋里出来了。她忙拉着三和在墙角处悄悄藏了。
五老爷并没有看到珊娘主仆,他正边走边和那白胡子老头说着话。珊娘认出,那白胡子老头是她父亲的一个忘年交,镇上有名的胡老大夫。
老大夫一边走一边跟五老爷说道:“……听小厮的说法,应该是之前就已经有了一些症候了,偏他仗着自己年轻没当回事,竟还硬撑着赶路,这才生生拖成了大病症。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先退了热……”
那二人说着话,便拐过了墙角。
看着老爷和老大夫的背影,珊娘不禁一阵皱眉。说实话,三和来禀报时,其实她多少有点半信半疑,想着那袁长卿不会是猜到她心里藏了不满,这是故意装病弄个苦肉计什么的吧……如今看来,倒似乎是她冤枉了他。
她这里正看着老爷的背影出着神,没防备又有人从客院里跑了出来。两下里都没留神,三人便险些撞在了一处。也亏得那小厮看着似有点功夫的模样,硬生生地一个扭腰,及时避开了珊娘主仆。
珊娘还没看清来人,三和已经冲着那人低低叫道:“凉风!这么冒冒失失地做什么?”
原来,从院里跑出来的人,是袁长卿的小厮凉风。
只见凉风头戴着风帽,手拿着马鞭,一副要出门的打扮。看到珊娘,凉风忙上前向她行了一礼,匆匆道了声:“姑娘快去看看我们爷吧。”说着,转身又要走。
三和忙一把拉住他,“你做什么去?”
凉风道:“德慧师父还在玉佛寺挂单,我要去请他来看看我们爷。”又对珊娘道:“我们爷看来病得不轻。”一脸焦急的他也来不及再细说什么,只向着珊娘又是一礼,便匆匆走了。
珊娘和三和对了个眼儿,二人也不再耽搁,忙进了客院。
前世时袁长卿就不爱用侍女,所以这会儿在客院里侍候着的全是他的小厮。三和在院子里叫了一声,炎风便迎了出来,看着珊娘一阵犹豫,上前见礼道:“姑娘怎么来了?”
“你们大爷怎样了?”珊娘问。
炎风答道:“爷已经醒了,姑娘且放心,没什么大事。”他嘴里虽这么说着,脸上却全是担忧之色。
珊娘不由一皱眉头,看了他一眼,便带着三和上了台阶。
炎风却并没有从门前退开,压低声音小声说了句,“我们爷说了,叫拦着姑娘呢。”然后又稍放大了一些声音——显然是说给屋里的袁长卿听的——道:“姑娘尽管放心,我们爷真的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赶路时没留神,感了风寒而已。姑娘身子弱,可别过了病气,还是不要进去了吧。”
珊娘横他一眼,向着三和略一示意,于是三和便过去将炎风推到一边,珊娘自己掀了帘子进了屋。
她进来时,袁长卿的另一个小厮景风正从东厢的卧室里出来,看样子也是受了袁长卿之命来拦她的。不过显然景风也跟炎风一样,只是不敢违了袁长卿之命,才装着样子拦一拦而已。珊娘那里才一瞪眼,景风就乖巧地回身替她打了卧室门前挂着的帘子。
卧室里,袁长卿的四个小厮中,年纪最小的巨风正手忙脚乱地放着床前的帐幔。听见珊娘进来了,他看了景风一眼,便也不管那帐幔了,垂着手后退了一步。
床上躺着的袁长卿岂能看不出来他那几个小厮的阳奉阴违,见珊娘这会儿已经突破重重围堵进了卧室,他也只得叹了口气,一边撑着手臂坐起身,一边道:“你进来做什么?”
珊娘看着他却是大吃一惊。昨天从老太太那里回来时,她就看出袁长卿似乎不太好,只是那时候她心里迁怒于他,也就故意忽略过了他那不健康的模样。却是再没想到,仅一夜,不仅他的眼睛更深眍在眼眶里了,连嘴唇都干裂得起了一层皮。
袁长卿撑着手臂坐起身时,那手臂明显软了一下。珊娘本能地伸手去扶他,顿时便感觉到,他那异常的体温透过单薄的中衣传到她的指尖上。于是她一皱眉,利落地将他按回被子里,一只手拉高被子帮他盖好,另一只手则顺势搭上他的脑门,一边说道:“你还发着热呢,起来做什么?!”
袁长卿发了一夜的热,这会儿正四肢酸软头晕目眩,被她那么一推,他也就顺势倒了回去,一边看着她道:“我没事,不过是路上感了风寒,睡一觉也就好了。”又道,“你一向体弱,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珊娘立时冲他一瞪眼,“谁体弱了?!这会儿又是谁在床上躺着呢!”然后回头不满地瞟着那几个小厮道:“没见你们大爷嘴唇都起皮了吗?也不知道喂他一些水!”又吩咐着三和,“去兑些蜂蜜水来。”
袁长卿忽然伸手覆住她仍搁在他额上的手,看着她笑道:“有的。”
“有什么?”
“我喝了水的,”他道,“只是一喝就想吐。”说着,他用力握住她的手。
珊娘顿时瞪他一眼,一边默默抽着手一边嘲着他道:“竟还说我体弱!”
偏袁长卿虽然已经病成了这样,力气却是一点儿都没减,竟没能叫她抽得动手。他扭头看向她,却因一阵晕眩而不舒服地皱了一下眉,闭上眼又道:“我走的时候,你可不是还病着吗?”
“早好了。”
他那皱着眉头的小模样,加上那苍白的脸色,叫珊娘无来由地一阵心软,以至于她夺了两回手,见实在夺不回来,便心虚地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却是这才发现,屋里早没了人,三和及那几个小厮竟不知何时全都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等她转回头来时,只见袁长卿的眼又睁开了,正看着她微笑着。那松开的眉头,和那唇边浅浅的笑意,忽地就叫她一阵不自在。她用力一抽手,终于夺回了手,又道:“你不过只看到我病了一回而已,竟就胡说什么我体弱。我便是再病了,也没像你这样,烧得个人事不省!”
说到这里,她才忽然想起来,袁长卿还是个病号,忙问着他道:“你可要紧?”
袁长卿想摇头来着,可这动作对于眼下的他来说,有点难度,便看着珊娘笑道:“你放心,我很少生病的。而且一般来说,便是病了,也不过是高热一场,等热度退了,我的病也就好了。”
“可是,”珊娘再次伸手覆住他的额,“你的热还没退下去。”
“没关系,睡一觉就好了。”他说着,故技重施地再次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拖进被子里,在胸前握了,低喃道:“你别走,陪我一会儿。”
珊娘心头一跳,忽闪着眼道:“这会儿又不怕把病气过给我了?”
“既来之则安之。”袁长卿握着她的手,一副很是满足的模样,叫珊娘看得忍不住红了脸。
“就呆一会儿,”他轻声道,“呆久了,我真怕你也病了。”